十四 产子
作者:
濮颖 更新:2015-12-12 19:48 字数:3223
此时的东府上灯火通明,大少奶奶沈雪琴的屋子里人影绰绰,卧室的门口早就挂起了一重帘幕,女眷们来来往往于帘幕内外,川流不息。沈雪琴要生了,一阵阵激励的宫缩折磨得她花容失色,云鬓散乱在枕上,似一团乌云。她咬着牙,手里紧紧拽住被角,一阵疼痛袭来,沈雪琴依保持着旧日里大少奶奶的矜持,咬着牙哼哼几声,春桃立即轻声说道;“少奶奶,您实在受不了就叫几声吧”。沈雪琴地看了春桃一眼,无力地摇了摇头。
一床韭绿的织锦被下,早已经被血色污染。稳婆刘姥姥正沉着气,镇静地指挥屋子里的丫头们。随着又一声惨叫,一阵血水流了下来,刘姥姥的脸色大变,这血水的颜色不对!沈雪琴的宫缩越来越厉害了,宫口却未开完全,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身下早已染透了的血红愈显得狰狞恐怖。春桃吓怕了,她问刘姥姥:“赶紧叫大少爷进来吧?”刘姥姥说:“大少爷不能进来,他进来又能作什么?再等一等,你把那碗参汤拿去热热,乘着大少奶奶有力气的时候赶紧喂她几口。”
春桃迟疑着,端起参汤去了厨房。梅若岩正在客厅里坐着,他的面前放着一盏茶与一纸笔墨,按照梅府的规矩,孩子只要一落地,就由父亲写下孩子的名字。茶是白茶,笔是湖笔,墨是徽墨,纸是生宣。看见春桃出来,梅若岩问了里面的情况,春桃摇摇头说到现在未见孩子露顶。梅若岩点点头,示意春桃赶紧去热参汤,正在此时,佣人夏姐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大少爷,大少奶奶出血太多,好像是止不住的样子!”,春桃一惊,立即掉头,大少爷梅若岩跟在了后面。
床榻上,沈雪琴的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丫头们交换着去换热水。不一会盆中便殷虹一片。刘姥姥看见梅若岩进来,脸色一变:“大少爷,快去叫郎中吧,大少奶奶到现在开不了产门。”
梅若岩跑到太太的床头:“你怎么样?”
沈雪琴疲惫地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说。
“江郎中的女儿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小产,郎中去了靖江府,不在宁州啊?”春桃急切地说。
“大少奶奶的胎位是正的,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刘姥姥面露慌张。
“一直说到医院生,到医院生,可是……”梅若岩不再说话。
“可是江郎中一直说胎像稳固,胎位正常,在家就行。”春桃接下去。
刘姥姥是宁州资历最深的接生婆,也叫稳婆,她们家几代人都做的这样的营生。徐英当年生梅晓倩就是刘姥姥接的生,大少爷梅若岩是刘姥姥的母亲接的生,她与江郎中一样在宁州城里颇有名气。
“ 现在怎么办?”春桃急得脸红。
“死了江郎中,宁州 人就不看病了?”梅若岩冷冷地说道。正在此时,沈雪琴幽幽地开了口;“去,赶紧到南苑叫二少奶奶。”她的声音很轻,很弱,气若游丝,却又是那么坚决,不容迟疑。
春桃看了看大少爷,大少爷横了她一眼,“还不赶紧!”春桃得了令,飞一样跑了出来。
凌莺莺下了马车,急步走向沈雪琴的卧房,不顾身上的凤穿牡丹的披肩滑落在地上。进了卧房来,匆忙走到雪琴的窗前,轻声叫道;“姐姐。” 沈雪琴听到叫声睁开眼睛,当她看到眼前的莺莺时,原本痛苦不堪的脸上漾起一丝微笑,刚要说什么,莺莺立即摆手;“不要说话,闭上眼睛,保存体力。”
莺莺摸出沈雪琴的手臂,给她把脉。然后又仔细看了看沈雪琴身下的血污。只见她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稍后,她立即将梅若岩叫到身边并叫春桃赶紧取来纸墨,急急说道:“当归一两,川穹五钱,龟板八钱,血余一团烧灰,加生黄耆四两”,大少爷按照莺莺口述撰写好方子,交于春桃立即去益草堂。莺莺又说道:“上次姐姐送与我的那支老山参,我已经叫春蝉随身带来并交给了厨房切片,待到药回来时赶紧加一两参片同煮,眼下先用红参提住产妇的精神,千万不能没有了力气!”
一切交代完毕,她走到沈雪琴的床边,抓住沈雪琴的手:“姐姐莫怕,是女人总得要过这一关。姐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什么差池,你先稳住心,沉住气,养住神,千万不要惊慌,宝宝在肚子里急着见娘呢。”沈雪琴听了,微微点头。屋子里变得安静起来。
梅若岩听从了莺莺的安排,依旧回到客厅耐心等待。随着一声更鼓,转眼东窗既白,蓦然东府上传来一声婴孩嘹亮的啼哭声。这一声惊醒了休憩在后花园香樟树上的斑鸠,扑棱棱一声飞过枝头。“生了!生了!大少奶奶生了!大胖小子!又是一个大公子!”府上热闹起来,稳婆喜滋滋地来到客厅报喜,梅若岩的脸色舒展了一下,他铺下生宣,正准备写下孩子的名字,突然又搁下笔,叫下人将二少奶奶凌莺莺请到客厅。
莺莺来到客厅,脸上略显疲惫,凤穿牡丹的披肩紧紧地裹在银红色的窄袄上,一支金色的珠簪斜插在弯月髻上,在晨曦里显得端庄华美。她笑吟吟地向大少爷道了大小平安后并问何事请教。梅若妍说二少奶奶是孩子的再生父母,孩子的名字理由莺莺来取写。莺莺略一迟疑,便点头答应。她走近桌前,拿起湖笔,此一刻,但见她含情凝睇,脉脉无语,不一会,便在纸上写下了“翰飞”二字。梅若岩见了连声叫好,莺莺朱唇轻启:“宛如鸣鸠,翰飞唳天”,梅若岩又问;“再赐乳名?”,莺莺道:”乳名就叫呦呦吧!”,“呦呦鹿鸣,这孩子来得不易,望他来日似小鹿食草,开心愉悦才好。”
东府生了男孩的消息不刻便传到了梅府,梅鹤龄听了良久无语。他不知道江神医的方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当沈雪琴的小腹明显隆起的时候,梅鹤龄才发现,然而为时已晚,江雪琴已经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何况胎衣成型,再下虎狼之药,便是两条人命,梅鹤龄不愿再造罪孽,如今孩子已然生了下来,想到此他对天长叹了一声。
这几天的宁州城里分外热闹,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老百姓谈的都是梅家的事情。梅府上双喜临门。大小姐梅晓倩嫁入江北督军府,大少奶奶江雪琴生下梅家长房长孙。梅家本来就是望族,如今更是一荣再荣,都说梅家祖上留下很多的稀世珍宝,可是谁也没有见过。那些珠宝究竟在哪里?有多少?是什么?莫说是宁州的老百想在猜,就连川岛都惦记着。他与梅鹤龄当年同窗,隐隐从梅鹤龄的口中听到过一些。如今,川岛就在宁州,他就不信,梅鹤龄能把珠宝藏到天上去?只要在地上,川岛就能找到,别说挖地三尺,就是把宁州城翻个底朝天,川岛都能做得到。
督军府来迎亲了,按照事先的安排督军府从青城发到金陵的专列。从金陵过来二十人的迎亲队伍来到宁州,与梅家送亲队伍一起吹吹打打将梅晓倩送到宁州城的西门外的望云楼的牌匾下,再乘坐轿车到金陵,金陵那边才是督军府真正迎亲的地方。
从宁州到金陵二百多公里,一路上曲折婉延,晓倩与翠屏坐在车内。前面一辆车开道,后面两辆压阵。四辆黑色的轿车上披红挂绿,一路向金陵城驶去。
路越走越弯,冬天日短,不多时天便渐渐地黑了下来。督军府还是旧式家庭,给梅晓倩准备的依旧是凤冠霞披。晓倩穿着严实厚重,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是郁闷。她盯着车窗外,看着房屋,稻田不停地从眼前掠过,想到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想到与其共度一生的人究其是什么样子?将来的日子又将会如何?晓倩的心里阵阵酸楚。
天很快黑了下来。路也越来越窄,路面不平整,车身颠簸地厉害,车速渐渐地慢了下来。车行一半路程时,到了一处水域附近,此处唤作“白鹭州”,原为明朝中山王徐达的东花园,系一个半城湖,那是金陵城外长江中一长形沙洲,将江水一分为二,曲绕中分。洲上多芦苇,常有白鹭群集,白鹭洲因此得名。南唐时,白鹭洲边有入江船码头,洲上是江鸥栖息之所,人至不惊,时人有“白鹭洲边江路斜,轻鸥接羽满平沙”的诗句。
如今的白鹭州成了一处地名,沿湖小路刚够一辆牛车前行。湖四周是密植的芦苇,路边也是密密的树林,在夜色里黑漆漆的一片,偶尔传来几声鸟鸣,越发显得空旷寂静。晓倩从车窗往后看,背后是无尽的黑暗,仿佛要把自己包裹在这粘稠的墨色当中。晓倩没由来地觉得背上发冷,她抓住翠屏的手低声说“我怕”。
翠屏握住晓倩略显冰凉的手,心里也有点嘘嘘的:“在车上怕什么?前后都是车,能有什么事,不要多想。”晓倩看到司机若无其事地开着车,暗自笑了笑自己今天的胆量,便不再说话。
四围极安静,只听到车轮轰轰的声音,车依旧不紧不慢地颠簸着,晓倩的眼皮开始上下打架,不一会就瞌睡了。朦胧中,突然一个急刹车,惊醒了晓倩。晓倩睁眼一看,车窗玻璃外面围了一圈戴着黑色面罩的强人。晓倩心里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