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的茶！”

    “小二！来只毛巾瓤子！”

    “客官！您要的鸡汤馄饨！”

    “小二！我的麻油撒子！”

    “插酥烧饼！”，每天晚上，城南的“四德泉”浴室人满为患。

    “ 四德泉”坐落在后街上，门脸不大。门前四五级白石的台阶，一道松木的门槛，荸荠色的大门早失去颜色，大门上端一圈砖雕，下面挂着一只灯笼，砖雕正面刻有“四德泉”三个字。大门后是一个柜台，里面坐着一个专门卖澡票（扬州人称澡筹子）的眼镜先生，柜台后面是一道厚厚的门帘。挑开门帘是浴室的大堂，也就是浴客们休息的地方。浴池与大堂之间一道木门，木门上方镶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玻璃，透过玻璃，可以模糊地看到里面氤氲的热气，攒动的人头，晃动的或白或黑的身体。

    蝎子正躺在蒸池上假寐，蒸池也叫头池，一方滚热的水池上搭着粗木条制成的架子，人躺在上面，下面的热气涌涌而上，每个毛孔都被热气涨开，渗透肌肤，直通经络，血脉舒张，周身通泰。

    蝎子喜欢泡澡，尤其喜欢到“四德泉”，“四德泉”不是扬州最好的浴室，但是他家的师傅地锅烧得好，正所谓“水暖气圆”。蝎子闭着眼睛，下身搭一块白色的浴巾，任凭热浪滚滚将他的全身浸淫，满脸惬意。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一个跑堂的小伙计走了进来，对蝎子说道；“柳爷，可以叫师傅给您搓背了吗？”

    蝎子半睁眼睛，用手捋了一把腰间发散出来的汗水；“不急，再等片刻。”

    “好嘞！”小跑堂的将手里的毛巾往肩上一搭，快步退了出去。

    几分钟后，进来一位搓背的师傅，中等年纪，赤裸着上身，穿一条粗布短裤，手中拿着一块挤干的毛巾，皮肤偏白，身材不高却也均匀等称，胳膊上一圈肌肉看起来尤其结实。

    “柳爷，给您搓背。”，搓背师傅恭敬地对蝎子说道。

    蝎子听了，立即睁开眼“好”。随即抽下浴巾，起身睡到到池边的一张高高的木床上，搓背师傅将手中冒着热气的毛巾连转几圈便缠在了右手上，再用右手将左手一拍：“柳爷，开始了。”

    蝎子闭上眼睛哼了一声。只见这位搓背师傅将蝎子的头发向后一理，带着毛巾的右手先往蝎子的额上左右均匀地擦开，接着是鼻子两侧，嘴唇上方，耳朵背后，锁骨周围，“轻似蝴蝶穿花，慢如蜻蜓点水”，然后才用力从柳爷的脖子一路向下抹去，来回几次后，师傅轻轻拍了拍蝎子的腰，蝎子便知道要擦后背了，他翻了一个身，两条胳膊挂到床沿边上。搓背师傅吸了口气，手中的毛巾便在蝎子厚实的后背上来回搓动，先是一个“顺水推舟”，再来一个“倒挂珠帘”，接着师傅拾起蝎子垂挂在床沿下的胳膊，从腋窝一直擦到手背，轻重适宜，力度适中。擦完上半身，搓背师傅又从他的双腿一直擦到脚趾足跟，蝎子身上的脂垢被搓成一个个细条纷纷往下掉，擦完后，师傅拿起一只葫芦水瓢，从边上的大水缸里舀起温度正好的热水向蝎子的身上冲了几冲，蝎子满意地哼哼着，不愿起来。

    “好了，柳爷。您赶紧披上衣服到雅室息会儿，我叫小二去给您叫碗竺家巷的饺面。”搓背师傅殷勤道。

    “今天不吃饺面，你叫小二去宝圣庵买两只草庐烧饼。”蝎子懒懒地说道。

    “好嘞。”师傅点头道，随即对着堂口叫了一声；“给柳爷泡最新的绿杨春！宝圣庵巷两只草庐烧饼！黑芝麻！”堂口外一声答应，师傅便将柳爷扶下木床。

    蝎子走进雅室，桌上的绿杨春泡得浓俨，正冒着热气，嫩绿的茶叶上下浮动。雅室里有两张床，被蝎子包下一个人享受。他爬上床去，喝了一口浓茶，门外响起敲门声。

    “柳爷，是我。”声音怯怯。

    “进来。”蝎子划上一根火柴，点燃一根烟。

    说话间进来一个人，中等个儿，看起来剽悍有力。

    “梅家二少爷救下那个女戏子了？”蝎子眼皮不抬。

    “救了。”来人说道。

    “嗯，在我预料之中。”蝎子吸了一口烟，满脸成就。

    “柳爷，董老大派老三下山找你来了。”

    “我不是在等着他吗？他是托我去找梅家失踪的小姐”。蝎子停了停，吐口烟圈，又吸进肚子里去。“董大找，督军府找，梅家找，日本人也在找。”

    “柳爷，你说这梅小姐会在哪里？能找到吗？”

    “哈哈，这个还真不好说。”蝎子自负地笑了笑。

    “柳爷，您还真打算去趟这浑水？”来人不解。

    “怎么叫趟浑水？梅家小姐，督军府的新娘，这是什么身份？”蝎子兴奋起来：“你想想，如果我们找到这位梅家小姐，宁州城的梅家，督军府的蒋家，包括现在的清风寨……哈哈，人家是一箭双雕，我可是一石三鸟，柳爷我这一辈子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标的。”

    来人听到此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柳爷，咱要发大财了！”

    “是啊！老天总算开了眼！”蝎子拍了一下桌子，又停了下来；“不过，这件事可没有那么简单啊！”

    “柳爷，您是有名的通天眼，耳报神。这偌大的江北哪里有你搞不到的情报？找不到的人？”来人恭维道。

    “哈，通天眼，耳报神！今非昔比，只怕是浪得虚名了！”蝎子有点失落。

    “柳爷，离了他清风寨，咱照样活得滋润！”

    “嘘！”蝎子双眼一乜，警惕地向门外看了一眼。“当心隔墙有耳。”

    “要想几辈子吃穿不愁，梅小姐这一单，咱必须得接。”蝎子下了决心。

    “柳爷，您为何要试探梅家二少爷？”来人不解。

    “江北人都知道梅家二少爷是个纨绔子弟，成天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可是我不久前得到一个情报，他与西北的……有往来”蝎子竖起拇指和食指，压低声音。

    “八路？”来人吓得面曾土色。蝎子重重地点点头。

    “这位梅家公子貌似潘安，表面上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只知道舞文弄墨，其实是身怀绝技，武功了得！”蝎子夸张地说。

    “所以，柳爷冒险让我在闹市口劫持唱戏的姑娘，以此试探梅家公子的深浅？”

    “正是！我要看看这个情报符不符实际。”蝎子披上一件单衫。

    “柳爷，此人武功了得！当时我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来人提到此事仍然心有余悸。

    “传闻八路军军纪严明，一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最爱干劫富济贫的事情，你说一个富家公子若不是与他们有往来瓜葛，能去救一个不相干的戏子？看来我的情报来源不假。”蝎子沉思道。

    “劫富济贫？那岂不是跟当年的清风寨一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蝎子摇摇头。“清风寨也好，八路军也罢，跟我柳大爷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现在只想找到梅家小姐，你知道，梅家公子果真与八路军有瓜葛，我就不止是一石三鸟了……”蝎子仰天一笑，得意非常。

    “柳爷！您高明！”来人竖起大拇指，紧跟其后。

    深夜，黄府上曲散人终，恢复平静。黄楬迫不及待地打开梅若枫送来的小皮箱，眼前一亮，只见米色的箱布上整齐地排列着三十根金灿灿的小黄鱼。黄楬从中拿出一根，在灯光下照了照，又掂了掂分量，笑眯了眼睛，继而又将它放回远处，然后顺着皮箱搓着双手转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地将皮箱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后一只硕大的保险柜中。

    第二天一早，黄楬来到盐务局。“局长大人早！”门前的盐警见到黄楬立正行礼。

    黄楬微微一点头，急步往楼上的办公室走去。一进办公室，他便给稽查处的曹林打了个电话：“曹队长，你来一趟。”

    稽查处的曹林接到局长的电话，嗨地一声，立马赶到黄楬的办公室。

    黄楬正用昨晚的剩茶浇着窗台上的一盆盛开的蟹爪兰，听到曹林进门，头也没回；“曹队长，请坐。”

    曹林在黄楬豪华气派的办公桌对面的褐色真皮沙发上坐下，等待上司的工作安排。

    黄楬不紧不慢地浇好水，又拿起剪刀修了几片残叶，这才慢慢踱到桌前，曹林见状，赶紧起身给黄楬泡了一杯茶。黄楬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曹队长，据说前几天你们在五里松外截获了一批私盐？”

    “正是！”曹林立即起身，毕恭毕敬地答道。

    “很好！近期食盐走私比较厉害，上面查得也紧，盐务稽查是盐政系统的要害部门，你身居要职，肩上责任重如泰山，眼看快到年关岁尾，外面的局事也是一片紧张，你可要万分小心啊！”黄楬慎重交代曹林。

    “卑职明白！请局长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尽职尽力！”曹林一脸正气。

    “曹队长，你办事，我放心。后天晚上有一个任务，务必要你亲自到场。”黄楬严肃地说道。

    “什么任务？”曹林急切地问道。

    “事关重大，到时候会通知你，记着，千万不得声张。”黄楬喝了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