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丝帕
作者:濮颖      更新:2016-01-17 13:32      字数:3225
    窗外,雪下得正紧,映得屋子里一片白光,晃人的眼。秋蝉将桑皮的窗帘放下,亮起灯,屋子里顿时觉得暖和起来,莺莺正在屋子里绣花,穿一件宽松的明黄撒花的大袄,眉梢含情,眼角堆思。

    “秋蝉,我曾经的那块丝帕究竟放在哪里了?怎么也找不见。”莺莺边挑着针边问秋蝉。

    “可是那块写有诗句的?”秋蝉转身问。

    “是那块,夜雾郁婆娑,春江溢满轮。欢来意不持,乐极词难陈的芙蓉出水丝帕。”莺莺皱着眉回忆。

    “我也记不起来了。小姐,丢了就丢了吧。丝帕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秋蝉劝道。

    “丝帕倒是寻常之物,但是我喜欢上面唐寅的诗句,字是我亲自写,芙蓉花是我亲自绣的。”莺莺不舍。

    “我记得,那是小姐出阁前日写的绣的”秋蝉想了起来,不无遗憾。

    “算了,丢了便是丢了。再绣吧。“莺莺反过来安慰秋蝉。

    “小姐,我给你盛碗红枣汤来。”秋蝉说着便向厨房走去。不一会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茶。

    “你且放下,我把这根丝线绣完再喝。”莺莺没有抬头。

    “平日里你总是教我们不吃冷食,冷食下肚要用自己的五脏热气去暖它,那样容易伤了身子,今天自己怎么就不在意了?”秋蝉将红枣汤端到了莺莺的面前。

    莺莺听了莞尔一笑;“我平日教的你也算都听下去了,总算没有枉费我的苦心,你说得对,我这就来喝。”说着莺莺接过汤碗,舀了一勺汤茶,送到嘴边。刚刚咽下,莺莺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从胃中向上逆袭,她连忙丢下碗,急步走到屋角的痰盂边上,还未来得及掏出手绢,便大口地吐了出来。秋蝉傻站在一边。半晌才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小姐……小姐……”

    莺莺一只手压住胸口,一只手向秋蝉摆动,示意她不要慌张。又少少地吐了几口后,她才精疲力尽地站起身“拿水来……”。秋蝉忙忙地应着,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莺莺接过漱了口,才缓缓坐下。

    “小姐,你生病了?”秋蝉不安。

    “哦,天冷,受了风寒也是正常。”莺莺觉得全身乏力。

    “我这就去请江郎中过来把把脉,开几贴药。”秋蝉有点紧张。

    “不用,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到厨房叫她们用葱白与生姜煎水,我喝几次便好了。”

    “哎。”秋蝉退了出去。莺莺见秋蝉出去,便将自己的左手搭在了右腕上,平心静气地忖了一下脉象,突然,她的脸红了一红,急忙缩回左手,思忖了一会,又将右手搭在左腕上。过了片刻,莺莺收起手腕,随手拿过挂在衣架上的一件银狐的坎肩披到身上。

    秋蝉回来,莺莺她说道:“秋蝉,我还是要吃点药汤发散发散。你将笔墨拿来,我写一副药方,你就近去保全堂一趟。”

    秋蝉拿过笔墨,莺莺写下药方;桑寄生10克,川穹10克,阿胶10克,香附炒炭10克,人参10克,川穹10克,白术10克,黄芩10克,白芍3克,生甘草1克,苏更3克,黄芪4克,当归身5克,姜炭一块:“你去保全堂抓药不要多说话,伙计若问你,你就说是给别人代抓的。”莺莺轻描淡写。

    秋蝉答应后便去保全堂,莺莺看着秋蝉的背影,笑了笑。

    秋蝉一路小跑,不一刻来到保全堂。保全堂门前的积雪已经扫到了两旁,大门开着,店里没有几个人。两个伙计缩着手在柜台里面来回踱步。看到有人进来,便来到台前准备照应生意。

    “抓药。”秋蝉掏出药方。其中的一个伙计接过看了看,又抬眼看了一眼秋蝉,没有说话,便交代另外一个伙计铺开牛皮纸张,自己去张罗起来。

    不一会秋蝉抓好药,便往回走去。秋蝉前脚刚走,后脚仇大力便跟着走进保全堂。

    “哎呀!仇大管家,今天什么风将您刮了来!”伙计见到梅家的大管家,满脸的殷勤。

    仇大力坐到堂中的客椅上;“梅家大少爷近来咳嗽得厉害,大少奶奶嘱托我来抓一些甘草泡泡茶。”

    “好勒,您等着,我抓几两便是。”伙计抓好甘草用牛皮纸包好,放到柜台上。

    “刚才那位姑娘来抓的什么药?”仇大力不经意地问道。

    “保胎药。”伙计如实回答。

    仇大力听后不再多问,随手拿过甘草,拱手一声:得罪,便离开了保全堂。

    从祠堂回来后的徐英一天也坐不住,她的心里像长满了野草,杂乱无章。梅家祠堂里被二少奶奶凌莺莺撞破这一幕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钢刀扎在她的胸膛,她成天被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羞愧与愤慨撞击着,缠绕着,坐卧不安。此时凌莺莺对于她无异于一个可怕的幽灵,随时会毁了她想要的生活,将她打入到十八层地狱。

    这天,徐英正在屋内怀想翩翩,仇大力不请自来。

    “太太”仇大力恭敬道。

    徐英看到仇大力一声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仇总管,说吧,您今儿怎么会想起我这早已过气的太太?”

    “太太,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与太太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仇大力低着头,却挑着眼。

    徐英脸色微微一变;“桥归桥,路归路。你不要跟我套近乎。”

    “瞧太太您这话说的,我哪跟您套近乎。您是梅家的太太……”仇大力的声音里带着逢迎。

    徐英听到这里,脸色缓和了一点,随即拿起太太的腔调;“说吧,什么事?”

    仇大力轻轻向前一步,眼睛瞟了一下四围。

    “我这屋里没有其他人。”徐英有点不耐烦。

    “太太,您看看这个……”仇大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鹅黄色的丝绢递到徐英的面前。

    徐英拿眼轻轻一瞄“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梅家二少奶奶的贴身之物。”仇大力一笑。

    徐英一下拿过丝绢,正反左右看了起来。只见一块丝帕上绣了一朵出水的芙蓉,边上一行诗句;夜雾郁婆娑,春江溢满轮。欢来意不持,乐极词难陈。这块丝帕正是凌莺莺所丢。

    “你是哪里得来的?”徐英一见到莺莺的物什,全身充血 ,精神一振。

    “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现在太太您的手上。”仇大力阴森地笑着。

    “一块丝帕在我手上又如何?”徐英挪开身子,走近仇大力。

    “太太是何等聪明之人,这梅家只要有凌莺莺在,就没有大家的好日子。太太您好好想一想,仇某告辞!”仇大力说着便往外走去,走了一半又转过身子;“太太,我忘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向您禀报,二少奶奶她,怀孕了。”

    徐英听闻这一句,如遭雷击,她一下子怔在那里。仇大力走后,徐英如坐针毡,她越想越感到害怕,凌莺莺怀孕意味着她的地位在梅家将更加坚固稳定,反过来自已将来在梅家走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她就等同于一条离水的鱼儿,不知道那天便会被梅家二少奶奶扔到砧板上,任由宰割。想到此处,徐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不!我不能就这样栽到她的手里!在梅家,有她便没有我!有我,便不能有她!”徐英撕扯着手中的丝帕,眼里闪着寒光。

    梅若枫此时正在扬州的竹西茶楼,竹西茶楼在西街的一条小巷内,淡远宁静,远离喧嚣,他的面前是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一碟界首茶干,一盘切成薄片的西津肴肉,一笼热气腾腾的大全包子。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表面上不动声色,却不停地拿眼瞟着窗外,过一会儿撸起袖腕,去瞄一眼腕上的手表。

    突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嘴角浮起一层淡淡的微笑。从门外进来一位戴着眼睛的中年男子,一袭青布的长衫,头带一顶灰黑色的礼帽,他进门后径自走到了梅若枫的对面。

    坐定后,中年男子摘下礼貌;“梅少爷,让您久等了!”

    “哪里,哪里。明先生。快请喝茶。”梅若枫给来人斟满一杯茶。

    “都说扬州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今天看来果然不错。”明先生呷了一口茶 ,笑道。

    “哈哈!明先生刚刚开始皮包水,晚上兄弟带你去水包皮!”梅若枫大声笑道。

    “梅先生,那边等得有点急,催我过来看看。”明先生压低声音。

    “我明白,就这几天的事情,明先生请放心。另外,川岛也在与黄楬做交易。”

    “你这边负责漕运,先将货运出金陵港,后面的陆路我们来安排。”明先生吃了一块茶干。“好香的茶干,难怪当年乾隆爷闻到香味会弃舟登岸。”

    “那是自然,这西津的肴肉也是一绝,比起你们西北的牛羊肉可是细腻芳香多了。”梅若枫说到西北时压低声音却掩藏不住兴奋,明先生用眼光制止了他。

    “据可靠情报,先生的妹妹现在日本人的一个高级会所里。”明先生悄悄说道。

    “樱花梦还是琅琊阁?”梅若枫急切地问道。

    “琅琊阁。”明先生环顾四周。

    “川岛?”梅若枫的眼里闪过川岛精干瘦削的身影。

    “川岛并不知情。”明先生看着满脸焦急的梅若枫“琅琊阁是日本情报机关与上海高层人士,上流社会聚会的地方,令妹暂时没有危险。”

    “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救下小妹。”梅若枫的眉宇间一丝冷峻。

    “那边也正在在想办法,梅先生不要着急。”

    “谢谢明先生。”梅若枫举起茶杯“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