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人性的圆融 悲情的原宥——姜淼、姜广平
作者:
爱读网编辑部 更新:2023-12-31 11:06 字数:7424
人性的圆融 悲情的原宥
——刘仁前新作短篇小说集《香河纪事》概论
摘要:刘仁前的新作《香河纪事》继《香河三部曲》后重在探索人性幽微的一部作品,作品借助浓烈而独特的死亡叙事,揭示人性隐微深处的恶,从中可见作者在现代语境中乡村书写的进一步嬗变,从而在其所构建的“香河”文学地理中,既展现出作者强烈的悲悯情怀,又完成了对人性圆融的重塑与再造。这也使得这部作品成为当代文学史中的重要作品。
关键词:《香河纪事》;刘仁前;人性之恶;悲悯情怀;乡村叙事
作为里下河文学流派代表作家,刘仁前在推出《香河三部曲》长篇系列之后,又于2019年10月由作家出版社推出了香河背景的短篇小说集《香河纪事》。
饶有意味的是,在《香河三部曲》中,《浮城》《残月》已经迈出了香河走向现代化的进程,然而,《香河纪事》却完全缩回了跨出的脚步,似乎又完完全全地退回到乡村场景,甚至,又一次退回到了“那个时候”的时空。也就是说,刘仁前在这里再一次以回望的方式,叙写了他所构建的香河世界。
一、抚触人性边界的悲悯情怀
《香河纪事》中的“香河叙事”已不再着意于单纯的构建与描画,而是更着意于“打捞”,其所打捞的,并非诸多论者所认为的是对里下河乡村自然史的复活,也并非是对这片地域中文化场景与文化生活的追忆。其着意打捞的,是人性隐秘之处的幽暗、细微等极深层面的意念、欲望以及情感。
且因为这样的打捞,《香河三部曲》深处隐藏着的吉光片羽和潜藏着的叙事余脉便完全闪现出来,也使得刘仁前的文学地理版图“香河”,再一次布满星星点点的或幽暗或闪耀的人性黑暗与人性光芒。
《香河纪事》中的15则短篇,从表面上看彼此独立而又相互关联,确实是将“里下河风情全息图”再次呈现出来。评论家孙生民将这15篇作品大致分为三类:一是主要反映香河人日常农事活动,在四季农事耕作中表现香河人原生态生活和波澜起伏的命运,二是主要反映香河基层政治运作模式,三是支撑香河人日常生活的需求,展现乡村贤人在香河人生活中的份量和地位 。如此精准的分类中,可以看出刘仁前的刻意与用心。当然,这一切都基于作者打捞远逝的历史、构建香河的民俗风情画卷的前提。同时,这也是确保其作品保持着极高辨识度的“汪氏文学胎记” 的前提。但这样分类的真正目的,则是要写出香河人无事的悲剧、有事的悲剧和欲望的悲剧。
仔细探查则可发现,刘仁前在这部作品集中所呈现的悲剧,早已经在他前面的写作中埋设了伏笔。甚至我们可以认为,刘仁前在《香河纪事》试图完成其在《香河》《浮城》里给自己布置的一项工作,即对香河地域里的人物进行性格层面的圆融性塑造。直言之,刘仁前是在《香河纪事》中揭开以往笔下众多人物的内心世界,进一步跨过人性中的善之光,挑破人物内心世界中人性的黑暗层面。换而言之,刘仁前在这部书中所做的工作是直面人性:既直面人性之恶,也同时直面人性之善。
此前的香河系列作品在诗化香河时,刘仁前并非想要掩饰人性之恶。只不过在此前的作品中,他着力于描绘主线条上的重要人物命运的起落,未能有更充分的时间与空间,腾出手来圆转地描画人性中卑污的幽暗和光亮的层面。
如果以“一切文学都是人学”的观点来观照刘仁前的作品,刘仁前的《香河纪事》,一如其《香河三部曲》,都是对人性的致敬。只不过在《香河纪事》中,作者在对人性致敬、勾画人性的那些隐藏着的角落同时,一边以更圆融成熟的叙事手段呈现出人性的饱满和悲剧的力量,一边则以人性中的卑污、阴暗呈现出命运的哀婉与遗憾。作者在此过程中保持了足够的冷静,同时给予其以足够的宽容与原宥,由此可见作者的悲悯情怀。
这正是《香河纪事》的深度,而至于香河风情、香河文化、香河农事、香河历史,统统都是作者的障眼法。甚至可以更形象地表述一下:在叙事过程中,作者一只手将丰富的具象堆放在读者面前,在读者目眩神迷之际又悄悄地将人性的阴暗与深处的卑污放在具象的背后与一旁。可想而知,注定有相当一部分读者会被作家的表层叙事所欺骗。
我们曾经论及刘仁前的悲悯情怀,但当时的论述多数止于作家对香河风情的消逝的挽歌式的伤感,止于《残月》中在失故乡主题下对乡土的抛弃与告别。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悲悯情怀所依托的是作者的宏大叙事,也非常符合《香河三部曲》那种史诗性的设定 。然而在《香河纪事》中,作者的悲悯情怀与细腻描画触及到了人性最为幽微的地方。换而言之,刘仁前在这部书中描写与捕捉的正是人性的天花板与人性的底线。
故事还是那些故事,酒还是那杯酒。这些活跃在《香河纪事》中的人物,都还是那些旧相识:香元、柳安然、琴丫头、柳春雨、阿根伙,甚至几朝元老也继续跃然纸上,如:谭驼子、祥大少、二侉子。
然而,在这种嵌入式、传承性极强的叙事模式中,此番则更有力地嵌入到了对人性之恶的最隐蔽处进行描写与刻画。作家终于对他笔下他所喜爱的人物下狠手了:
阿根伙借喊工之机意图对妇女行不轨之事,意外发现了祥大少和香元他们早已捷足先登;但他依然没有死心,以“芝麻粉”级别的这种小官身份,在墒沟里强奸了香玉,并以多记三分工作了收场。
“祥大少”,同样只是个“芝麻粉级”别的生产队长,却是以赌钱、霸占其他女人、欺凌妻子致其上吊自尽的方式活着,最后终于恶人恶报而不得善终。
《开夜工》里,小叔子阿根伙跟嫂子李鸭子偷情,逼得哥哥二侉子远走他乡,这种乱伦的黑暗,也将人性中的丑恶与幽暗全面揭开。
香元在大队部也有房间,勾引或强奸了数不清的妇女。在勾引寡妇来娣子时,却被自己的老婆巧罐子玩了个掉包计。香元表面上是个风风光光的一把手,但在最后,女儿水妹却落到做李主任填房的境地,这应该说是一个悲凉不已的事,然而这一件事的背后,却竟然就是香元自己促成的,也就是说,香元对自己的女儿也是能够下得了狠手的……还是这个香元,在《村小》里,因发泄对柳家的仇恨,一石三鸟,算计了柳家……
《看场》更是将人性的丑恶引向了极致:那个外地没名没姓的女人,巧施美人计,灌醉了看场的蔡和尚,骗取了癞扣伙的全部爱情与同情,让癞扣伙以为这个女人偷粮换钱真是为了救治病危的老母,及至真相大白,竟然差点丢了性命……
李鸭子借精生子、谭驼子之妻香玉人皆可妻、来娣子为感激香元而自愿献身、陆根水在《拔菜籽》中玩手脚、在大型水利工地上强奸琴丫头……
种种人性之恶的行径,就在富有诗意的香河世界层出不穷地上演,酿造了太多的人间悲剧。种种悲剧,烛照出人性深处的丑陋与罪恶。表面上看,十五则短篇都是借着那个时代的外壳描写人性之中的贪婪、丑恶,其实细思则可发现,人性的沉沦是否可以完全归咎于那个时代呢?这背后是否具有普遍性与共通性?“人的本质并不取决于外部环境,而取决于人赋予给自身的价值。” 刘仁前在作品中试图表明,人性中有一种丑恶是永恒的。人,永远是一种具有原罪的生物。人,永远是一种在历经完成而又永远未完成的动物。而在《香河纪事》中最为精彩的是,香河里的众多人物都曾是对别人施以狠手的施害者,也是受别人施以狠手的被伤害者。这无疑为整部作品增添了更为浓重残酷意味与悲凉底色。
二、痛彻心扉的死亡叙事
在《香河纪事》中,最为震撼的是对种种人性之恶的展现,这种展现,同时又借助于死亡叙事来展开。
在这部书中,作家描写了形态各异内涵各不相同的死亡。刘仁前在这部作品里的死亡叙事,大体可以分为:肉身死亡、爱情死亡、灵魂死亡与不死之死。
肉身死亡是最直接、最具有冲击力、也是最无可转囿的。开篇《喊工》中,祥大少和妻子双双死亡,让这部书一下子就笼在了死亡的阴影里;《大瓦屋》里,安排了三奶奶与王先生几乎同时死去的情节;最后一篇《豆腐坊》中的柳翠云上吊自杀未果,但她的父亲柳安然却因为香元的一石三鸟的打击、儿子的出走、女儿的丢脸而感到羞愤,最终不治而亡。
除了写到了生命的终结与肉身的死亡,刘仁前还浓墨重彩地写到了另外两种死亡:爱情死亡和灵魂死亡。《拔菜籽》写的是爱情的死亡;《开秧门》的喜庆气氛,掩盖不住琴丫头的爱情死亡所带来的悲凉;而《豆腐坊》里,除了写到了柳安然老人的死亡,也写到了柳翠云灵魂的死灭。在一个有着传统教养的家庭,柳翠云作为一个乡村贤达人士的女儿,竟然为了一件的确良衬衫,上演了一出龌龊的表演。更可叹之处在于,柳翠云最后一无所获,差一点因此悬梁自尽。虽然柳翠云被救了过来,但其灵魂已然死亡,永远无法获得救赎。
其实,如果细细地思考,我们发现,水妹其实是作品中一个非常可爱的女性形象,但她与琴丫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在爱情死亡后,选择了一种灵魂死绝的方式,柳翠云以赤裸上身的表演,演绎了一出灵魂的死绝,而水妹则以接受了李主任填房的方式,表明了其灵魂甘于灭绝的绝望。两者虽然都是灵魂死绝,但背后的内涵与疼痛是迥然不同的。
肉身死亡给人带来的是悲情,爱情死亡给人带来的是悲怆,灵魂死亡给人带来的则是感伤、无奈与不安。作家在这里,巧妙地将这种不安传送到读者的内心世界,也同时在表明一个作家的写作,某种意义上就是在为社会作出救赎与拯救。
更富有深意的是,刘仁前在书写前三种死亡时,还写出了第四种不死之死:《大瓦屋》以不长的篇幅,写了一个乡间女性从“三丫头”变成“三奶奶”的一生。三奶奶在隐忍而卑微的人生长河中,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初恋。但作为一个童养媳,她在饱受伤害的少女时代,却无法拥用真正的爱情,而一旦拥有了真正的爱情,却又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心爱的人,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咫尺天涯却情路永隔,这个凄美的故事带有强烈的悲剧色彩。三奶奶将两块作为定情信物的铜板一直带在身边,直到离世时,两块铜板“当啷”掉地,而王先生再一次触碰到那两块铜板时,竟然一头栽倒在三奶奶床下,也离开了人世。作品以他们共同走向死亡的戏剧化方式,为坚贞的爱情作了一曲深情礼赞。这两种死亡安排在这部书的最后部分,形成了与开篇中丑陋灵魂死亡的对照。同时,这种对照与对比被刻意地安排在时间的两个极点上,美好的坚守与忠贞,被作者安排在三奶奶与王先生这样的老人身上,而灵魂的死绝则安排在眼下的年轻人柳翠云这里。
论及于此则可发现,刘仁前在这部作品中,对他所热爱的香河世界也下狠手了。他要告诉读者的是,香河的底色绝不仅仅只是那种浪漫的风情和诗意的牧歌。在这样浓烈绚丽的香河世界中,同样有着着人性的沉沦与美好的毁灭——也就是说,香河世界并非祥和的桃花源,其内里依然充斥着悲剧。从这个角度而言,对人性的立体性构建,使刘仁前的香河世界增添了更为丰富的人性考量这一文学元素。在这部作品之前,刘仁前笔下浓墨重彩的民俗风情画卷虽然更为耀眼、眩目,但在某种程度上,则有意无意地遮蔽了读者对作品中人性内涵的挖掘。《香河纪事》的问世,使得刘仁前的香河世界更臻于饱满、圆融,从而也使得他的文学版图香河,更为丰满而立体。
整本作品的结尾,是以《豆腐坊》的结尾来进行收束的:“……香河潺潺流淌,水面上不时有几只无名小鸟飞过,一支吹奏着哀乐的送葬船队,缓缓地沿香河向垛田驶去……”这样的诗意的结尾,是《香河纪事》的一个温馨的结尾,也表明着香河世界里的一抹亮色与诗意。而这种温馨的诗意,这种向死而生的温馨表达,我们可以看作是作家最终伸出了温馨的手掌,以“痛彻心扉”的方式,以一种原宥的心态,原谅并告慰了这些家乡的人们。
三、“哀其不幸”式的现代意蕴
在《香河三部曲》时期,刘仁前的写作执念,我们可以用他在扉页上写的题记:“谨以此书——献给生我养我的故乡,献给故乡死去的和活着的乡亲们!”刘仁前试图用《香河》来告诉世人家乡的一切。这样一来,香河叙事在这一时期的便着意于呈现。
在《香河纪事》这里,刘仁前的写作执念,有了一种新的变化,我们从他这本书的扉页上同样看到一句题记,不过,内容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变化:“向生我养我的故乡奉上痛彻心扉的爱。”
这种痛彻心扉的爱,刘仁前本人曾这样表述:“这本书……是我对香河人物、香河故事的一次更深入的书写,……这一次,在‘爱’之外,我还表达了自己的批判,这15个故事都是悲剧故事,我把手中笔‘伸’到更深的地方,把故乡、故乡人身上不好的东西揭示出来,以批判的姿态来唤醒人们。”
而现在呈现出来的这部作品,我们发现,刘仁前果真实现了华丽转身,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在现代语境之下重返过往乡村,以探入人性深处的凌厉,演绎出一个我们既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香河。
如何理解作者所谓的“更深的地方”?如何理解“表达了自己的批判”?
笔者认为,只有将这部作品安放在更为纵深的视域里解读。
《香河纪事》再一次以一种文学事实告诉我们,在论列作家的写作时,不能再持题材论与地域论——也就是说,将刘仁前的作品框定在里下河文学这一范畴中,其实是不妥的。事实上应该看到,刘仁前和诸多优秀作家一样,为我们的文学地理增添了一块同样也只是邮票大小的但同样十分耀眼的“香河”。
作家主观上刻意地打造文学地理,但所达成的文学影响,并不是作家自己所能预期与作出判断的。这种艺术的悖论,已经基本成为一种定则与艺术规律。这正像这本书中所书写的人性之恶,我们如果还将此与某个时代或政治环境联系捆绑在一起,那无疑是一种非常错误的文学判断。
有论者说,《香河纪事》里有一种看不见的乡村权力对人性宰制的精神锁链。阿根伙、香元、祥大少,甚至癞扣伙、蔡和尚哪怕是个看场的,这一类人,确实都使用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作恶。但是,这样的推论是不能放大,也不能推而广之的。否则,我们会陷于我们自己所设定的逻辑怪圈之中而无法走出来。譬如:强奸王小琴的事情我们如何解释?叔嫂通奸的事与政治、权力相关吗?柳翠云的恶我们如何解释?
论及这一点可以发现,刘仁前在这本书里玩了不少“花招”,譬如,全书中在《文娱宣传队》《上大型》《大队部》这些毫无疑问是纯粹的政治语境中的故事情节,作家却让我们看到的是非政治语境中的人性的变形与扭曲。从这个角度解读作品可以发现,像阿根伙喊工、祥大少的企图、陆根水拔菜籽中的手脚、陆根水的强奸行为、柳翠云的下作表演,其实都是普通人在人性场域的真实表演。
如此一来则可察觉,抽去时代的、政治的元素,这些故事仍然每天都还会水陆道场一样地全频道上演,在这一点上,刘仁前把握得非常清晰。从中亦可看出作家敏锐的的历史感——当然,这种敏锐恰恰是以作家刻意钝化与弱化的方式呈现的。
我们曾经论述过,刘仁前是一位辨识度极高的作家。这是作家的简单,也是作家的高明。这也是刘仁前刻意将自己的作品打上汪氏文学胎记后的一种美学选择。但刘仁前以他那种特有的风轻云淡的叙事之轻,托起的是那种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这一点,远没有被人们认识到。
刘仁前当然也关着我们这个时代的悲欢与转折,只不过,他都是以小巧腾挪、四两拨千斤的方法巧妙化解——从这一点上讲,刘氏深得汪曾祺的真传,譬如,在《残月》里,他就抛出过当下人们失故乡的主题及失故乡后灵魂无所皈依的书写。可以说,这在目前中国文坛也仍然是鲜有作家深刻触及的一块领域。同样,当更多的人还在追忆中书写那些民俗、民情、民风,叹惋其正在消逝或已经消逝时,刘仁前却是看到这种牧歌式的背后与深处,同样潜藏着人性的黑暗与救赎——而这一种永恒与沉重,却是那样难以跨越,难以拯救。
实际上,在现代语境下对过往乡村的书写,已经显得越难越难了。一是因为现代化的推进进程,使得过去已经真正成为一种相对陌生化的存在,即便是作家刻意打捞,经验层面上的呼唤、觉醒,因为记忆、在场等元素的消逝,写作已经真的成了一种无望的等待与守候;二是因为自身记忆的不断被抹煞或不断改写,作家自己对过往的寻找与寻求,也已经变得模糊不堪或者迷离惚恍。这样,就造成了叙事上的不确定性与惚恍感。
客观上,我们不得不说,当代很多作家在对那个时代的乡村书写中,充满了现代语境下的臆想,甚至有着一种语意性质的“强奸”——因为,他们的书写,很多已经不是历史环节下的乡村,更不是现实主义语境下对真实乡村的文学书写。对“文革叙事”“革命叙事”“政治叙事”过于热衷与强势的作家那里,解谜胜于还原,想象大于写实。譬如,以《花腔》为例则可发现,当一个作家执着于介入一段历史迷案时,其小说叙事者的身份与意识,便退居第二位。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我们看到了探讨的深度与理性的魅力。但正因如此,小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文学之美让渡于理性的推断与思辨的游戏。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小说读起来非常吃力却又无法让人产生更多美学回味的原因。当然,这种语境下的小说美学是否被破坏,则是另一个话题所要重点研究的了。
从这个角度看,刘仁前的《香河纪事》乃是在现代语境中重返过往乡村,它竭力抽去时代记忆与政治色彩,直接将人性的角力呈现了出来,并呈现出了一种单刀直入的力量。至于那些民俗、风情、豆腐坊、开秧门、生老病死的文化习俗,只是刘仁前在单刀直入时玩弄的一些炫目的刀光剑影,其背后,如果细细玩味,同样有着一种“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式的现代意蕴——只有这样,一个作家的文学世界才是全面而立体的。只不过,这里的怒,是怒其人性的堕落与黑暗,这里的哀则是哀其难以救赎的麻木与沉沦。当然,稍与鲁迅不同的是,刘仁前作品的亮色非常耀眼,香河并不像鲁迅笔下的故乡那么萧条、冷落,而温暖也不只是像瑜儿的坟上那一个孤零零花环,刘仁前以柳安然、三奶奶、柳春雨、杨雪花、琴丫头这些纯情的美的形象,让我们在深深喟叹之余,还是稍许得到些微的安慰与温馨,也能让我们从他们身上看到香河的未来。
结语
虽然,刘仁前在《香河纪事》中一如既往地以文字构建着他已经写过无数次的香河世界,且在这部书里,他仍然好整以暇地书写着香河“昨日世界”的各种农事,以一种慢节奏的近乎黑白纪录片的方式,将香河人拔菜籽、开秧门、栽棉花、开夜工、上水利工程、搞文娱宣传、看场、罱河泥等全部呈现出来。但是,这既非刘仁前的构建工作,也并非他的修复工作。这一切,已经成为他的文学世界中的一种景深。刘仁前以《香河三部曲》完成了他的文学版图的构建与扩张。而现在,刘仁前则是以《香河纪事》为起点,在这个业已构建与扩张的版图上,再度出发,走向纵深。他以细腻的笔触演绎出其文学版图中的种种人生,以笔下的人物在人性的挣扎中所引发的大大小小的悲剧以及种种意想不到的死亡,表现出一个作家的悲悯情怀与思想深度。一个作家的情感表达,应该是一个渐行渐远、渐远渐深的过程。这是系列写作的必然,也是系列写作所必须具有的走向。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社会启蒙与文学思潮的双向互动”(16JJD750019)、2019年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创新创意研究计划项目“‘南京作家群’与南京‘文学之都’建设”(CXCY19-10)的阶段性成果。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21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