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跃进走后，佘二狗也装锹去了。牛雨顺问马超是怎么回事，马超便把事情的原由讲给他听。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马超去小便，小便回来后发现锹不见了，便四处找，没找到。问旁人，都说不知道。他发现在他紧旁干活的佘二狗没有搭他的话，而且表情异样，就过去仔细看了一下他手里的锹，正是自己的，所以两人就争了起来。

    牛雨顺听后说：“他是把自己的锹柄挖断了，趁你不在，把你的拿去用了？”

    “是的。”

    “他的锹柄断了重新装一下不就得了。”牛雨顺笑了笑说。

    “这需要时间，我们的活是分着干的，早干好早歇。”马超边干活边说。

    牛雨顺嗤了一下说：“真是损人利已。”

    “他就这种人。我们平时只要是与己无关的事就不去得罪他，你今后也要防着点他，他是佘老板的堂弟。”

    “那你今天不怕得罪了他们？”

    “没事，佘二狗今天理亏。至于佘老板，他知道佘二狗的德性，再说，他还要靠我们大家替他干活挣钱呢。”

    “噢……”牛雨顺这一声“噢”意味深长。

    “噢，对了，谢谢你刚才帮了我。”

    “没什么。你忙吧，我铺床去了。”牛雨顺心里掠过一丝阴影，他又想起了上午和佘跃进见面时那忽冷忽热变化无常的脸。心想，今后可能有麻烦了。

    晚上十点，宿舍里开始安静下来。上午，工人们已经在背后对牛雨顺议论了一番。不过，内容只限于新来了一个个子超过一米八、长得一表人才的新伙伴，其他就不得而知了。说实话，这二十几个人，个子都不高，就连平时被称为高个子的马超，也只是一米七十八的个子，余下就是佘尔厚了。佘尔厚一米七几的个子，而且有一副好皮囊，长得一表人才，但人品却不尽人意。下午，马超和佘二狗扭在一起的时候，牛雨顺“多管闲事”去拆架，很多人都看出他拆的是偏架。就是不知道他初来乍到，为什么要帮马超，使佘二狗跌了个四脚朝天，大家心里着实高兴了一阵，这无意中使牛雨顺一下子和大家拉近了距离。晚上，大家到了宿舍后，牛雨顺向大家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家对他便有了初步的认识，甚至认为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就有人对他表示敬畏，有人想和他套近乎甚至巴结他。马超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俩一下就成了朋友。佘二狗虽然恨他，但看他人高马大，而且已领教了他手上的力量，暂时只好敢怒不敢言，把怨气埋在心里。

    十点后，宿舍里响起了各种怪腔怪调的鼾声。牛雨顺想早点入睡，可怎么也睡不着。他回想来到这里第一天的经历，想到了第一个和他接触的马超；想到了面色变化无常的佘老板；想到了中午吃面的经过；想到了下午马超和佘二狗打架的事；想到了佘跃进下午那句使人捉摸不透、耐人寻味的话。想到第一天来这里就碰到这么多的麻烦事，今后还不知有多少曲折和磨难等着自己呢。唉！不想了，睡觉吧，一切都顺其自然。明天还要干重活呢，看大家睡得多香，要是不累，能睡得这么香吗？

    牛雨顺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可吊在屋顶上的那只六十瓦的灯泡刺得他眼睛发花。他想去把它关掉，可担心有人夜间起来方便会不方便，就放弃了这念头。他侧过身背向灯光睡，眼睛似乎舒适了点，脑子也开始静下来。可这时，此起彼伏的鼾声、蚊帐外蚊子的嗡嗡声和叽叽嘎嘎的磨牙声吵得他心烦起来。汗臭味、臭袜子味、屋角里散发出来的霉味、屋顶上的油毡味、还有人没有刷牙发出的口臭味，这些混合气味使他感到恶心。睡不着，就不断翻身。唉，这哪里是在睡觉休息，简直是在活受罪。

    可有一点使他感到奇怪，这样的高温天气，宿舍里似乎并不十分闷热。一想对了，宿舍的地面没有浇水泥地坪，也没有铺任何地砖等建筑材料，夏天的地气是凉的，床又是着地铺的，所以就不特别热了。想着这些的时候，就有了睡意，可他的小腹又涨了起来。他爬起来撩开蚊帐出去小便，他在屋外边小便边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到一阵舒适惬意。

    回屋时他看着睡态各异的工友们，觉得好笑。他发现竟有五六个人没有挂蚊帐，他感到奇怪，难道蚊子不叮咬他们？就凑近他们看，一看，他吓了一跳，被他看的那人身上少说也有二十几只蚊子。蚊子们仿佛在饕餮盛宴，在这大快朵頣的地方显得那么悠然、那么从容，又那么贪婪、那么肆无忌惮。这些蚊子一只只体大如蝇。它们吸足血后的肚子鼓得圆圆的，血红血红的，仿佛一只只透明的小红灯笼。那工人被叮咬得皮肉一动一动地抖。牛雨顺看得心惊肉跳，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吃过很多苦，也受过许多委屈、遭过许多罪，可也没有让蚊子这样肆无忌惮地欺侮过呀。他想叫醒那工人，可又不忍心打扰他，看他睡得多香。他俯下身用手去赶蚊子，蚊子们被赶得同时起飞，像一群突然受到惊吓的蜂鸟，到处乱飞。有的飞走了，有的可能飞到别人身上去了，有的飞了没有多远就跌落下来，这些跌下来的蚊子大概吃得太饱，实在是飞不动了。有的甚至刚起飞就跌了下来，跌在那沉睡的工人身上。跌在身上的蚊子有的跌破了肚子，摔成了一朵朵鲜艳的小血花；有的屁股后面摔出了一小点鲜红的血滴，血滴连着小灯笼似的肚子，仿佛花苞中刚刚吐出的一点尖尖的小花蕾。一群饱餐了一顿的食客刚被赶走，又来了新的食客。牛雨顺实在看不下去了，想叫醒他先和自己睡一晚上。他蹲下去推了推那人，那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了几句，翻了个身，手抓了几下被叮咬过的地方，又睡了过去。牛雨顺摇了摇头，皱着眉站了起来。

    他想到其他没有蚊帐的人身边去看看，一想算了，还不都是一个样。再说即使他们愿意和自己睡，你能叫所有没有蚊帐的人一起睡到自己床上吗？

    他钻进自己的蚊帐，躺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为这些工友，也为自己的命运叹息。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