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意料之外

    时至已入寒冬，原本蓝澈的天空罩上了一层灰雾，迷迷蒙蒙，令人感到一种无形的沉重与压抑。

    缇萦站在街边，昂头看着公告栏，然而，上面并没有她想知道的信息。

    她呆愣愣的瞅着空荡荡的木板，好像这般盯着就能盯出什么消息似的。忽顷，凉风灌领，寒得她一个激灵，才蓦然回神，叹息着转身离开。

    从边疆回来之后，她一直刻意避开所有跟前线有关的消息，以为这样不听不见就能不想不念，结果，陈兴无意识的一句话就让她整个人乱了方寸。

    若是能生出翅膀便好了，她会立刻飞到他的身边，哪怕只是栖在枝头远远的地看看他，确认他无恙她的心便也可以放心肚子里了。

    缇萦站在街边咬咬下唇，只觉得心里忐忑不安，却无所适从。

    “那是淳于大夫吗？”

    缇萦闻声抬头，见斜对面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妇人正面带笑意看着自己。

    “是淳于大夫吧？”那人又问了一句，仍旧不能确定，满眼期待的看着缇萦，等着她的回答。

    “嗯，您是？”缇萦疑惑，想不出此人是谁。

    妇人大喜，旁边跟着的丫鬟也瞬间展颜。

    只见她快步走过来，倒没急着说话，先是微微颔首行礼，举手投足皆透出一股大户人家的贵气。

    然后妇人微微露笑，不慌不忙的说：“奴家是季风内人江疏影。”

    缇萦眉心微挑，目露惊慌，局促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季夫人？”她喃喃一句，心下慌乱，不觉脸上肌肉僵硬，五官似是全不听使唤了，表情十分僵硬。

    江疏影今天穿了一身黛青底银纹锦缎长衫，同色兔毛滚边披肩，看上去清秀典雅却不失雍容。她面容也是无可挑剔的美人，细眉大眼鹅蛋脸，两片朱唇润有光，唇角微勾似有笑意，眼带清愁如含幽怨。

    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缇萦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刚才去妙济堂拜会大夫，不巧你不在，不想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江疏影说话柔声细语，说完顿住，面上微露忧色，“听说你不久前刚从边疆回来，我想跟淳于大夫打听一些前线的情况，不知你知不知道季风的境况？”

    缇萦微怔，她慌乱的眼神不由得垂了下来。

    “回夫人，实在不好意思，我虽然回到京都时间不长，但离开边疆已有两个多月，战事紧张每天变化不断，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缇萦说的十分抱歉，像是自己不知便是罪过。

    “哦……也是。”江疏影听罢极力掩饰着脸上的失望，微笑垂首，“那就不耽误淳于大夫了，有时间再来拜会吧。”

    缇萦听罢微微一笑，“季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季大人武艺超群，智勇双全，一定不会有事的。”

    江疏影淡淡一笑，没再多说。

    缇萦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对着那窈窕的背影微微怔神。

    或以，她心中的晦涩也有几分自惭形秽吧。

    不过三天时间，京都便因前线传来的消息而乱成一锅粥，人人觉得岌岌可危，前途未卜。

    边疆告急，传闻季将军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缇萦焦灼难耐，跑去都尉府找魏泾，得到唯一能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就是，受伤的季将军到底是季风还是季灏，不得而知。

    这天傍晚，陈兴又一次出现在妙济堂。

    缇萦想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心头莫名一紧。

    “缇萦，我明天一大早就出征了，在走之前想过来再看看你。”陈兴从马上飞身下来，笑容有些落寞。

    “边疆真的失守了吗？”缇萦唇瓣嗫喏，问出的话有些有气无力。

    “嗯，听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陈兴略微有些沉重的点头，“不过你放心，本小王出兵，肯定让那些蛮子闻风丧胆！”他见缇萦笑得勉强，声音不免走低，“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有这个把握。”

    陈兴说完上前一步，突然搂住缇萦紧紧抱了一下，在缇萦不及反应的时候，他已经松手，转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妙济堂里的人都因着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幕沉寂了片刻，缇萦惊慌茫然的眨着眼，好像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最是调皮的杜信凑上来拍拍她的头，“哟，师姐，你连京都最飞扬跋扈的主儿都给拿下了，看来那些京城里待嫁的姑娘们是要对你羡慕嫉妒恨喽！”

    缇萦翻个白眼皱皱鼻子，“一边儿呆着去，人不大，都是些歪七扭八的心思！”

    唐安过来一巴掌糊在杜信脑袋上，“还不赶紧去抓药。”

    “切。”杜信扫兴的嗤了一声，转身去配药。

    唐安颇有心事的看了缇萦一眼，什么都没说。

    缇萦也闹不清这陈兴哪根筋错了位跑到这里来弄出这一套，不过，她真是没心思去细想这件事。

    边疆失守，千里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

    夜凉如水，月色清寒。

    季风坐在一棵树下仰头望着星空，满肚心事。

    赤风烈的武力远比他们想象中强大，纵然滨州易守难攻，在悬殊的兵力面前，无论如何巧妙的应对都不过是缓兵之计，轮番的败北不仅折煞兵力，也让将士们失去了信心。

    哥哥跟赤风烈交手的时候，被对方冷箭暗算自马上**，腹部又被赤风烈一刀洞穿，幸亏他快马加鞭把哥哥救了回来，现在情况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短期内绝对不能再上战场。

    太子来信说陈兴已经带兵前往支援，然，这一趟来的是敌是友尚且不明，太子信中再三叮嘱，万事不可大意，小心小心！

    倏尔，季风听见了不远处突然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他随即扬手抓住了飞来之物。

    是个包着石子的纸条。

    季风大惊，忙不迭起身四处张望，除了微微风动并无任何异常。

    他赶紧站起身来，想到对方轻而易举就掌握了自己的位置，不由后怕。

    纸条上的字不多，短短一行：季将军，有一要事，可否一谈？下坠：赤紫苏。

    季风踯躅片刻，扬声问道：“在下早就听闻公主赤紫苏习得上古绝学凌波微步，体迅飞凫，飘忽若神，今日领教，果然名不虚传，还请公主现身说话。”

    话音未落，季风蹙眉，蓦然转身。

    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一棵粗壮梧桐之后，闪出个异域打扮的女子。

    此女头戴镶钻头冠，长发披散，轻纱遮面，一双明眸在寂寂月光之下，愈发盈动。

    “呵呵，季将军真是痛快之人，我今日来找季将军是想和你做个交易。”赤紫苏弯了弯眸子，眼中闪动着狡黠之光。

    季风轻笑，不屑道：“哈哈，有话请讲，公主不会是想收买我吧？”

    “呵呵，季将军光明磊落，怕是我用整个匈奴做筹码都未必能让将军动心。”赤紫苏缓步朝季风走来，“季将军，请你放心，你我之间的交易肯定不会有违道义。”

    她说着凑到季风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挑眉问道：“如何？”

    季风蹙眉，“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赤紫苏说完轻笑，拍拍季风的肩膀，“期待你的好消息。”说完便如风一般消失了。

    *

    季风凯旋之日天降鹅毛大雪，京都百姓不顾严寒都在街边等待欢呼，只为一睹将军风采。

    轮番的败仗，边疆的失守，种种噩耗带来的不安与惶恐都被胜利的喜悦冲散。

    缇萦在人群中被挤得脚跟都有些站立不稳了，她艰难地仰着头远远看着他，心潮澎湃，满心欢喜。

    寒风凛冽，瑞雪迷眼，隔着千千万万的人，她却能一眼望见他。

    看着他胜利的微笑，看着他神采奕奕的面庞，看着他不停的与众人挥着手，眼睛却没有看向自己，缇萦不觉间失落万分，不禁叹出一口气。

    好在人声鼎沸，谁也不知她这一声叹息为何，甚至，没人能听见。

    “桃红，咱们走吧，人太多了！”缇萦转身对身边的桃红说。

    “好。”桃红点头，转身给主子开路。

    马上的陈兴从进城起就左顾右盼，期冀在人群之中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可他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百姓，纵是他长了八只眼，要想在千万人中找到一个人影，也如大海捞针般艰难。

    这种时候，真希望缇萦不是那般柔弱娇小，而是人高马大，鹤立鸡群。陈兴正在心中怨念，忽然瞧见了正欲转身要走的缇萦。

    他欣喜若狂，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就挥舞起手臂大喊大叫起来，“缇萦，缇萦，我在这！”

    季风正在与路人挥手致意，忽闻陈兴大呼小叫，忍不住朝着他挥手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便急急收回了目光。

    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啊，那个日思夜念的人儿！他在心里唏嘘了一句。

    此番获胜实属天意，不管过程如何，用了怎样的手段，结果皆大欢喜，季风在陈兴带领的队伍到达之前拿到了跟匈奴的休战协议，对方无条件撤离边疆。

    龙颜大悦，论功行赏，唯一有些意外的是，提前回来的淳于父女也在领赏人之列，第二日便被召进了宫中。

    从边疆回来之后，缇萦还是第一次离季风这么近，近到不过咫尺，她能轻易嗅出季风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中药香，想必是那个她亲手缝制的香囊还戴在季风的贴身之处，这样想着，缇萦不觉脸色微微发烫，她偷眼一看季风，季风也正用眼睛向她看来，两人多日不见，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不觉得的都红了脸。

    皇上一声声褒奖的话，缇萦全没听进去，一心只等着季风的名号。

    他是这次胜利的功臣，想来定会加官进爵赏赐丰厚。

    当季风那一声“谢主隆恩”在大厅中响起，缇萦禁不住内心欢喜，

    多年之后，缇萦念起今时今日，仍禁不住含笑摇头，可心……却甜蜜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