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反水
作者:
濮颖 更新:2015-12-31 15:12 字数:3049
清风寨的夜,月黑天高。一阵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山阴树林,发出低沉的怒吼,伴着屋檐上野猫凄厉的叫唤声,不觉令人毛骨悚然。
老四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喘着粗气,双眼熬得通红。桌上杯盘狼藉,两瓶烈性的高粱酒早被喝干,尚余一瓶刚刚启口。
“四哥,不能再喝了。”张平望着微醺的老四,劝道。
“豹子死了,我这心里……“四爷指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摇了摇头。
“四哥,豹子他坏了咱清风寨的规矩。”张平安慰道。
“规矩?清风寨历来不抢民女,坏了规矩的首先是他董大!”四爷愤然地指着门外;“若是抢个民女倒了罢了,他抢的是谁?抢的是宁州城梅会长家的千金,江北督军府蒋千舟家的新娘!我看他是抽大烟抽晕了头,抽蒙了心,他这是要毁了咱清风寨啊!”四爷抓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
“张平,这个女人咱清风寨留不得,留下会招来杀身之祸。董老大糊涂,我们不能跟着糊涂,这关系到清风寨的生死存亡,清风寨几百个弟兄的性命不能这样白白地赔了。”四爷踱到桌前,坐下对张平低语。
“四哥,弟兄们都这么想。督军府一旦查到是我们清风寨抢了人,必定会带人剿了清风寨,鸡犬不留!”
“你说大哥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下的是哪出棋?
“四哥,不管大哥怎么想,也不管他下的一出什么棋,为了咱清风寨,为了清风寨的几百个兄弟,我们必须……”,张平面露凶光,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杀”字。
“容我再想想。”四爷低吟。
“四哥,来不及了!督军府现在已经知道新娘被劫,不出明日整个江北会闹得沸沸扬扬,督军府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的!”张平急得脸红。
“不能!”四爷摇了摇手“做了这个女人,岂不是绝了咱清风寨的后路。”
“清风寨抢了督军府的新娘,这对于蒋家是怎样的奇耻大辱,活人与死人还能有什么分别?督军府一旦查到是清风寨的人干的,必定是一场喋血之战。四哥,不要犹豫了。”张平站起身:“留下活口,反是后患,倒不如趁早做了,鹰嘴岩万丈深渊……即使督军府怀疑到了清风寨,也是死无对证!”
“张平,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想过,与其留下后患,不如一了百了。我们不能由着大当家的胡闹!”
“清风寨能有今日不容易,唉!你看看今天的大哥”,张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夫人与他患难之交,生死同共,现在他为了一个女人却将夫人……”张平长长地叹了口气。
“事不宜迟……”,四爷将张平叫到面前,如此这般。
二更天,夜色深沉。梅小倩困顿难熬,却不敢入睡。翠屏到底年轻不谙事,终究不堪折腾,早已熟睡了过去。“嗷呜”,窗外传来一声野猫的叫声,晓倩翻了个身,毛竹的床板“兹嘎”一声响。
“嗷呜”窗外又传来一声猫叫,晓倩听得烦心,拉过被子,蒙住耳朵。
夜色中一个蒙面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行装,正慢慢地向后院靠近,只见他身轻如燕,动如脱兔,两手攀着后院的墙檐,双脚一缩,便跃入院中。继而大步流星,行走如飞,瞬间绕到关着梅晓倩的那间屋子的窗下。黑衣人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便从短打的腰带上拔下一根长管,一手抠下窗纸,将长管伸进了窗内。
晓倩还未熟睡,突然闻得一股似有还无的清幽香气,她本能地吸了吸,香气慢慢地浓郁起来,这种味道晓倩从来没有闻过,神秘而奇异,馥郁中带着幽婉,温醇里透着清扬,就在这异香的氤氲里,晓倩沉沉地睡去。
黑衣人侧耳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 挑开窗棂,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到屋内。他走到晓倩的床前,看到熟睡的晓倩面压桃花,发胜乌云,黛眉如柳,朱唇似樱,不觉愣在了一旁。想到这如花似玉的人儿转眼间便香消玉损,做了鹰嘴岩下的屈死鬼,心中本能地闪过一丝怜惜。他四下看了看,迅速打开随身带来的麻包,将晓倩与翠屏塞了进去。
三更天的清风寨寒气逼人。寨门口的篝火再旺也敌不过山寨冬日的严寒。鹰嘴岩是凤凰岭的最高峰,四面悬崖绝壁,鸟兽绝迹,从清风寨到鹰嘴岩要过了山寨的大门。此时的寨门口两个兄弟当值,正在三更天上,两人呵欠连天,昏昏欲睡。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些。”一个值更的说道。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去年的冬天过去了,你不记得当时的冷。”另一个搓手跺脚。
“肯定是今年冷,你看看屋檐下结的冰凌就知道了,今年挂这么长,去年没有。”一个伸出手来比划着冰凌的长短。
“冷倒是差不多,就是日子没有往年好过,兄弟们多少天没有吃肉了。”另一个砸砸嘴。
“是啊,现在吃顿饺子就像过年。这日子就像毛匠吃晚饭,往下爬,好些日子闻不到肉腥味了,别说吃羊肉牛肉。”说话的人的脑海里浮现出烤羊腿,清蒸牛肉来,他咽了咽口水。
“肚子里没有肉食,当然觉得冷。”另一个裹紧身上的粗布棉袄。
正在此时,一只黑影从他们的眼前闪过,“谁?什么情况?!”,两个人都警觉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山羊从寨门外欲往寨子里走,走到关闭的寨门前止步不前。
“妈呀!老天有眼,知道兄弟们要打牙祭了!送了这么个家伙来!”两个人喜出望外。
“小点声!不要惊动它,不能让它跑了!”年纪大一点的经验丰富一点。
“你绕过去,把寨门打开,先将它引进来。”
“好呢。”年纪小的那个蹑手蹑脚地绕到门边上,拉开了门闩。
“再开大一点。”
门又开大了一点。黑山羊看见寨门打开,它左右看了一下,轻盈一跳,便向寨门走过来。
两个值班兄弟的眼睛像长在黑山羊的身上一般,死死盯着这只山羊,大气不敢出。
山羊终于进得门来,两个人松了口气,正庆幸今日意外的收获,黑山羊“嗖”地一声,敏捷地从两个人的眼皮底下溜走,钻进了旁边的一片灌木林里。
“快!绕到林子对面去。”年纪大的着急地叫到。年纪小一点的赶紧绕了过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闪过寨门,悄然无声地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鹰嘴岩,四面环水,孤峰突兀,四围树木繁茂,翠竹成阴,山壁陡峭,江流澎湃。黑衣人身背鼓鼓的麻包,攀山越岭,脚不点地,行色匆匆,不一会就来到鹰嘴岩半山腰的一座峭壁:天鸡叫金门。此刻天色微明,天边的启明星如一盏孤灯将山崖映照,四围寂静无声。
梅晓倩从昏睡中醒来,全身不得动弹,她睁开眼睛,四下漆黑,她记起了先前的事来,知道自己先入虎口再落狼窝,如今性命已然不保,不禁潸然泪下。
黑衣人将麻包放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再看一眼麻包中这个的如花似玉的女子。梅晓倩从麻包里出来,眼前一阵旋晕,她好容易定了神,看见眼前一位蒙面黑衣的强人,再看看四周峭壁悬崖,顿时心灰意冷。
蒙面人看见晓倩醒来,心下懊悔。一个无辜的女子将活生生丧身已手,确实残忍。但是,为了清风寨他不得不下此毒手。只是悔不该临行前放她出来,看着她清纯无邪的面庞,心中的负罪更加深了一层。
“这位大哥,我既然不可活命,可否告诉我缘何如此?既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地上的晓倩开了口。
蒙面人听闻一惊,半晌道;“命该如此,你也不用多问。”
“大哥,我一个闺阁女子,与你平素无冤,往世无仇,你就这样下得了狠心?”晓倩泪奔。
蒙面人默不作声。
“大哥,我知道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胁迫小女子做了牺牲。大哥你放了我,我保证督军府不来寻仇。你今日若是要了我的命,蒋梅两家定会雪耻。到那时,就不是一条人命了。”晓倩看着蒙面人,做最后挣扎。
“你不要再说了,要不要你的命不是我能说了算!”蒙面人看了看微明的天色冷冷道,随即打开麻包欲将晓倩再次装到里面。
“大哥……”晓倩绝望地一声惨叫。
黑衣人手脚麻利地勒紧麻包口,急步走到一棵古松下。正在这危急关头,一支冷箭平空而降,不偏不倚插进了黑衣人的胸膛,黑衣人一个趔趄,栽倒在树下,鲜血从他的胸前汩汩流下,似在黑色的衣襟上画了数朵腥红的杜鹃。
晨曦徐徐拉开序幕,一阵山风吹过,送来一片雾霭,像薄纱一样飘过山岩,梦一样忽明忽灭。就在这梦一样的雾霭中走过来一个男子,他看了看倒地的黑衣人,嘴角一丝狞笑,随即背起地上的麻包,直向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