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归宁
作者:濮颖      更新:2016-07-02 22:09      字数:2368
    裴公馆硝烟散尽的时候,裴林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他再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裴公馆平日里戒备森严,层层防守,那一夜便是裴林故意卖的一个破绽,为的是让鱼儿顺利入网。谁知道有人高他一筹,来了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究竟是哪路高手?

    梅晓倩随着马车来到一户民宅,这是一座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垂花门楼,花槛石鼓,东西厢房,十字甬道。小花园,大宅院。与裴公馆的豪华现代相比,更有一番古居意境。正如梅晓倩自己所料:逃出狼窝,又落虎口。不知道自己此时又是身在何处?

    伺候梅晓倩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人唤“刘嫂”,细细的眉毛,白净的脸盘,看起来温柔敦厚。“小姐莫怕,在这里就像在家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梅晓倩问道。

    “小姐,你不要问什么地方,只管吃好睡好,没人伤你。”刘嫂笑着给梅晓倩烧茶倒水,这是一把银制茶壶,莲花壶盖,碎花蚀纹,象牙把手,晶亮玲珑,饱满圆润。茶是黄山祁门红,其叶细小如眉,长短整齐,香气高醇,汤色明亮。 梅晓倩看着一盏好茶,轻轻叹了口气,坐在窗前。窗外夜色如水,空中一弯残月。晓倩不觉想起母亲徐英曾经常唱过的戏文:一万残月挂天边,想起我的哥哥在河边。一方白手绢,擦去我多少泪和汗,几句温柔话,解去我多少愁和烦。若无父母命,媒妁言,我与哥哥定会一世相守多美满。晓倩就这么唱着,不觉又想起了齐思铭。思铭哥哥,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我家中变故?可知道我深陷囹圄?心里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

    “梅小姐,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就在门外值夜,有什么事,你叫唤一声。”梅晓倩点点头。

    齐思明回来了,是齐掌柜的一封家书将他从金陵赶回来。家书中说祖母病重。从金陵到宁州是坐船,船停在宁州北门的御码头。齐思明一上岸,便急急往家跑去,全不顾管家秦三跟在后面一路追赶。

    “少爷!少爷!您慢点跑!”

    齐思铭头也不掉,不一会将秦三甩得不见踪影。

    一脚刚刚跨进门槛,就听母亲齐夫人一声叫唤:“铭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姐姐思源站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思铭的母亲齐夫人身材适中,着一身深蓝色的织锦衣裤,如意髻,白玉簪,居家装扮。齐家小姐齐思源倒是越发的水灵。只见她青螺眉黛,绿鬓淳浓,双眸如水,气若幽兰。一身绿色的翠烟衫,百褶裙。一颦一笑,清新可人。

    思铭叫了一声母亲,姐姐,就往祖母房间里跑。思铭的祖母齐老夫人听到孙儿的声音,在房间里连声叫到:“孙儿啊!你终于回来来!”思铭进了屋内,只奔祖母的面前。老夫人坐一只黄花梨的圈椅内,腰下围着一条姜黄色的锦被。看见孙儿进来,微微颤颤地站起身,两手扶着“月牙扶手。”边上的佣人立即将她扶了坐下。“老夫人,当心。”

    “祖母!”思铭叫了一声祖母,老妇人泪眼涟涟。“孙儿啊,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想死祖母啊!”

    “祖母,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齐思铭抓在祖母的手。

    “来来,我的孙儿,让我好好看看。”老妇人用手抚摸着思铭的脸“孙儿啊,你瘦成什么样子了?”

    “要不是告诉你祖母病重,你还知道回这个家?”说话间,思铭的父亲走了进来。一脸的嗔怒。

    “父亲!”齐思铭低下头,叫了一声。

    “好了好了,孩子都回了,还虎着个脸干什么?沈妈,赶紧,准备开饭!”老太太吩咐道。

    大客厅里,摆下一张正圆的饭桌,桌上冷盘热炒,炸蒸煮煎,满满当当。一家人围在桌边,平日子只在房间里用饭的齐老夫人也坐在了桌上。

    老夫人看着思铭:“这学堂究竟是个什么地鬼地方,瞧我孙儿瘦的。”

    “祖母,学校是教我们做人做学问的地方。”思铭笑着说。

    “叫你们做人,就是叫你们连家都不要了?”祖母一边说,一边叫站在一旁的沈妈布菜。

    “不用,沈妈。我们自己来。”齐思铭拦下沈妈,自己动手。

    “少爷,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不用,你也坐下吃。”思铭叫沈妈。

    “大少爷,这怎么可以?”沈妈吓得连连摆手。

    “为什么不行?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沈妈,你去厨房吃放吧,这里有我们。”齐母吩咐道。沈妈答应一声下去。

    齐家的饭厅里有了久违的温暖。

    “思铭,吃完饭你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有话说。”齐思铭的父亲丢下手里的碗,沉着脸。

    饭毕,思铭来到父亲的房中。

    齐掌柜的房间很工整。木床,木椅,木柜。老旧厚重,却是纤尘不染。

    “坐”。齐掌柜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思铭有点不安:祖母并未病重,父亲一封家书将他从学校唤回,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最近学业可好?”齐掌柜问道。

    “还好。”齐鸣答道。

    “好?我怎么听说你不安心上课,写文章,帖传单,天天在外面胡闹?”齐掌柜的声音高起来。

    “父亲,这不是胡闹。”思铭知道是为这件事,放了心。

    “不是胡闹?我花钱给你上学,是叫你好好学些本事,将来出官入仕,光耀门庭。不是叫你不务正业!”齐掌柜有点激动。

    “父亲,我这真不是胡闹。”齐思铭重复道。

    “你还敢说不是胡闹?你一个学生娃读书才是真正经事,除了读书,干什么都是胡闹!”

    “父亲,日本人在北京宛平卢沟桥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卢沟桥事变,意图扩展全面侵华战争。眼下学业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唤醒民众放弃任何妥协准备抗战。全国战争一旦爆发,将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人人都要投身其中。”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抗战抗战,日本人还不是还没打到宁州来嘛!再说了,你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学生,能干些什么?”

    “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不是哪个人的事情。”

    “大道理我比你懂,从现在起,学校不要去了。安安心心待在家里。我们齐家就你一根独苗。我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父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没了,哪还有家?”

    “才读过几本书啊,就学会跟我耍嘴皮了。抗日是国家的事,是政府的事,是军队的事,它不是咱老百姓的事!我们只管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以为你喊几声口号就是抗日了?!”

    “你……”齐思铭看着不可理喻的父亲,心中一阵悲凉。

    回到房中,思源已经在屋子等他。当他听着思源向他诉说梅晓倩的失踪,梅家的变故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傻傻地站起身,对着窗外的木槿花,低低地自问:这世道,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