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翻云覆雨(三)
作者:
闲庭晚雪 更新:2016-01-23 22:50 字数:3332
宇文川远颇感兴趣地看着盈盈而立的瘦弱憔悴女子,看她的样子,就像瘦梅幽兰一般,虽病弱却不减秀色,羞涩中又透着娴雅,与乔津亭的飘逸、萧散、疏朗大相径庭,若不是她顶着一张与乔津亭一模一样的脸,他还真不相信她会是乔津亭的妹妹。正因为她的这一张脸,宇文川远无端生出了许多亲切感:“你就是乔含晚?”
乔含晚见眼前的青年男子俊朗其表,英华内敛,其飞扬的神采,清贵的气质,恐怕就连骄阳皓月也输了几分,羞红了脸,恰如青莲低了头的温柔:“我是乔含晚,你是……”
见乔含晚不胜娇羞,竟似个步不出闺阁的大家闺秀,遂柔声说:“我叫宇文川远,你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更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宇文大哥,我已通知了你姐姐,她一会就过来,你先歇歇!”
乔含晚微笑,仰起头:“可以吗?”神态楚楚,叫人怜爱。
宇文川远笑:“当然可以,我说了,我与你姐姐……”
话到嘴边,乔津亭疾步而进:“晚儿……”
乔含晚惊喜万状,“姐姐!”身形若细柳轻摆,又如飞絮扑面,扑进了乔津亭的怀里。
乔津亭扶住了妹妹,着急、疼惜地仔细端详着:“瘦了这么多,身子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乔含晚想起数月来旧疾缠身的苦,漂泊天涯的痛,泪水竟如绵雨翻飞,不可遏止。
见含晚枯花病柳般的模样,憔悴让她不忍卒看,乔津亭又是心痛又是气急,放开了手,冷了声音:“下次还敢造次吗?”
乔含晚见到了姐姐,苦苦撑着的神志一下子坍塌了下来,又见姐姐责备,幽幽地叫了声“姐姐……”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往地上倒去!
乔津亭一声惊叫,宇文川远眼明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乔含晚,并将她抱起,直接放在了高床暖枕之上,回过头来,双眸竟似燃烧着的火海,炽热难当。
乔津亭不敢回视他,怕数日来堆愁积恨在顷刻间倒洒在宇文川远的面前,尽弃了前功!轻轻说了声:“谢谢!”不复再言语。
自乔津亭跨进“飞鸾静轩”以来,竟无一个眼神与宇文川远相交汇。若在往日,宇文川远从她一个简单的眼神中便可理清她的思想脉络,如今的她,虽近在身旁,呼吸清晰可闻,就连清淡得几近于无的药香味也在挑动他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却像隔了千山万水般,咫尺天涯的远!
宇文川远原想借着乔含晚的到来修好与乔津亭的关系,谁知此刻的乔津亭竟像是寒灰幽井,让他枯涩满怀,焦躁难当,一声漠然的“谢谢”二字,更让他冷却了情怀。
已是凉秋,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却觉得干渴,汗湿了夹裳。
乔津亭见含晚气色灰黯,一如三秋衰柳,飘摇在霜风雾雨中,想起她平素步不出闺门,食不离药膳,而这数月在外漂流,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心一酸,险险滴下泪来。
不一会,乔含晚幽幽转醒,见乔津亭一面的内疚与痛惜,慌忙抓住乔津亭的手:“姐姐,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乔津亭长叹了一声:“下次不可如此任性了,你若有个什么意外,他日双亲归来,我如何交代?”
乔含晚哽咽着,依在了乔津亭的怀里,像极了一个迷途的孩子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这姐妹情深,在深宫是不可企及的梦幻,宇文川远目睹乔津亭既像严父,也像慈母,当然也是妹妹贴心近意的姐姐,更是流云山庄的当家人,一人竟身兼了数职!而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的喜怒哀乐又向何人诉说了去?宇文川远的心里,爱怜如惊涛,击起了千层浪,奈何冷淡如她,拥进怀里。
乔含晚见宇文川远还端坐一旁,凝神细看着她与姐姐,苍白的小脸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红:“谢谢你,宇文大哥!”
乔津亭讶然,“宇文大哥”?视线投射向宇文川远,但未到半途,又急急撤回。
宇文川远心中有气,语气不免生硬:“怎么?你以为我当不起晚儿这一声‘宇文大哥’吗?”
“晚儿”!乔津亭虽深知这一声“宇文大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但“晚儿”二字太亲昵,须臾之间就酸了她的心!
乔含晚丝毫不察这中间种种复杂难言的况味,一声“宇文大哥”一声“晚儿”已在潜意识里醉了她的心神!
宇文川远潇洒地站起身,也不看乔津亭一眼:“今晚,你就留宿在这吧,我会派人向父皇说一声,”继而转向乔含晚,亲切替代了薄寞,像极疼爱小妹的大哥:“晚儿,你好好休息,改日,宇文大哥再来看你!”说完,举步往外走,未到门槛,心有不甘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乔津亭依旧低着头,替妹妹理着微乱的鬓发。这般冷遇如深秋里夹带萧萧寒风的暮雨,让宇文川远拂袖而去。
争相见,怕相见,倒不如不见了吧?乔津亭辛酸,却不敢让泪花模糊了双眼。
乔含晚望着宇文川远英挺的背影消失,热切地问:“姐姐,宇文大哥是什么人?”
乔津亭苦笑:“什么人?他是当今太子宇文川远!”
“太子?”乔含晚惊呼,“他竟让我称呼他‘大哥’?”
乔津亭不好解释这其中的错综复杂,只好一语带过,岔开了话题。
夜里,乔含晚无端发起了寒热,一夜辗转,折腾地人翻马仰。想是含晚数月来颠沛流离,兼之日夜赶路,病弱的身躯让病魔有了可乘之机。乔津亭原本想含晚一到京城便可回转流云山庄,见含晚极其虚弱,不得不搁下了回庄的计划。
乔含晚养病期间,宇文川远多次前来探视,对于宇文川远而言,不过是想借此对乔津亭了解得更多,更想能在探望含晚的时候增加与乔津亭见面的机会,期盼能改变她的想法,重新拥她入怀。但乔津亭似乎洞悉了他的盘算,几乎每一次,她都远远地躲开了,让宇文川远又急又气。
但宇文川远的到来却给乔含晚带来了不同的人生体验,每次,她都压抑着眷恋,含笑送宇文川远离开,接下来,又倚门翘首期盼着宇文川远的到来。在缠绵病榻的悠长岁月里,第一次,对病魔生出了些许的好感和感激。
秋后的又一场雨,冷清了空气,骤然的天气变化,让皇帝也染上了风寒,且病症颇重,皇帝特意指定让乔津亭来为他诊治,无奈,乔津亭又回到“韶光阁”,留下白蘋照顾乔含晚。
虽是细雨沥沥,在天黑之前,宇文川远又来了,仍然是失望,意兴阑珊地,坐了一会,得知乔津亭不会回来,正准备起身离开。
成别思匆匆赶到,双手奉上了一个锦盒:“主上,这是大凉国使者让人给主上梢来的。”
宇文川远疑惑地“哦?”了一声,示意成别思将锦盒打开。
成别思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意外地发现,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幅对折的锦缎,宇文川远展开一看,哑然失笑,锦缎上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苍鹰,但绣工实在拙劣,让宇文川远忍俊不禁。
成别思小心地低声说:“主上,这是大凉国公主送给主上的礼物!”
宇文川远眉头紧皱,将锦缎随意放回锦盒中:“大凉国公主?难道她也来了中原?”突然,他想起在多次接见大凉国使者的时候,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紧紧追随着他,特别是在当日的比武场上,那妩媚大胆的回眸一笑,莫非,那个青黛点眉、眸若灿星的侍卫就是大凉国的公主?如若是这样,这公主的胆量也够大的,她送来的这幅苍鹰刺绣,无非是表示对自己的赞誉和仰慕。在大凉国,只有英雄才被誉为苍鹰,而这苍鹰是公主亲自绣就,难道是公主对他已生了爱慕之心?如果不幸猜中,那么,纷扰的国事纠缠上了儿女私情,两国的关系恐怕就会变得复杂起来。眼下,唯有装聋作哑才是上策。
乔含晚见宇文川远神情冷峻,关切地询问:“宇文大哥,你怎么啦?”这些日子来,两人已俨然是相识多年的朋友,熟不拘礼了。乔含晚瞥见锦盒中的锦缎,好奇地拿起来一看,放回锦盒中,“扑哧”一笑,宇文川远怕苍鹰之事传入乔津亭的耳中,又多生了枝节,赶忙叫成别思将锦盒带走,回过头来,笑问乔含晚:“你笑什么?”
乔含晚举袖掩朱唇,但掩不住眉梢笑意,见宇文川远相询,自觉失宜,红了脸:“我,我是笑这绣品的手工实在是……对不起,宇文大哥……”
宇文川远也笑了,想起乔津亭曾与他说过,乔含晚的针指工夫可算当世一流。“怪不得你,我听你姐姐说,你的刺绣工夫是举世无双的……”
乔含晚羞怯地低了头,一会,复又抬起头来,神情竟是复杂的,宇文川远自问目光锐利,但此刻的含晚却有些让人琢磨不定,恍惚不是初见时的秀静纯和。
“晚儿当不起举世无双这四个字,晚儿忝为姐姐的同胞,武功智计医术全无,唯有一样能胜过了姐姐的就是刺绣!”
话语是恬淡的,声音也异常的柔和,神情如鲜花初绽的蕊心,让人赏心悦目,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宇文川远暗自吃了一惊,柔弱的含晚,分明有着被掩映在乔津亭光环下的不满和忧伤!注目乔含晚,这个弱柳扶风一般的女子,黛蛾微敛,任是春风也吹不展!暗暗摇了摇头,乔津亭虽身为女子,但才情绝代,就算是放眼天下男子,能望其项背者也鲜有其人,更何况女子?在这样一个占尽一切荣光的巾帼身边,恐怕不少人都会平添了自惭形秽的伤感,乔含晚,也应该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