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院
作者:越越      更新:2022-08-14 10:24      字数:2197
    人生忽如寄,莫负茶、汤、好天气。——题记

    前几日翻看相册,无意间看到孩提时和祖母小院内老槐树的合影,那许许多多最为柔软的记忆便接踵而来……

    儿时父母忙于工作,便把我送到了祖母家,因此说起童年,我的大半时光都是在祖母的小院中度过。院子不大,但爱摆弄花草的祖父在各个角落都栽满了花,院里有棵大槐树,枝干上有一架祖父为我扎的秋千。槐树下摆着一张小石桌,石桌下总塞着三个马扎,两大一小,无数夏夜的晚饭时光总在石桌上度过。

    祖母是个手巧的妇人,任何平凡至极的食材在祖母的灶台上都能变成无比美味的珍馐,当浓浓的香味从厨房的烟囱中氤氲出来时,我也早已端好了盛饭的小碗。时光悠悠,祖母的双手中流转的是小院里的四时岁月。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时节,万物都在此刻勃发。春寒尚料峭,最爱吃香椿芽的祖父一大早的便带着背着小竹筐的我去打最为鲜嫩的香椿芽。村里的香椿并无归属,因而香椿芽也是先到先得。一把一把的椿芽在祖父铁钩的招揽下纷纷落入我的小竹筐里,脆生生的椿芽上还带着早春的露水,新鲜的芳香是我嗅到的最生动的早春气息。赶忙跑回家将小竹筐拿给祖母,祖母熟练地将新鲜的香椿芽淘洗干净,一遍又一遍的用盐揉完后便将它们封存在灶台边的小陶罐里。一罐椿芽咸菜可以吃好久,悄悄用手拿起一根,咬上一口,脆生生的,齿颊留香,这是祖母用自己的双手留住了味蕾上的春天。

    夏天最是烦闷,那时候多种多样的冰棍并不多见,家里也并未安置冰箱。每每当我热的烦躁时,祖母就会魔术般的端出一碗香甜的绿豆汤。抓一把圆溜溜的绿豆,扔在装满水的小锅里,祖母便将小锅放在灶台上用火煨着。夏天胃口不好,祖母就要在吃食上多花好些心思。嫩生生的翠绿黄瓜拌上祖母炸过的酥油条是我夏天最爱的食物,黄瓜是院里黄瓜架上刚结的,油条从每天街上喊买的叔叔那里刚买的,油条在祖母炸过后更加酥香,水嫩的黄瓜与酥脆的油条在蒜泥的粘合下相得益彰,平时不喜欢吃蒜泥的我也食指大动,美中不足的是我摇摇欲坠的乳牙总被油条崩到。这时的绿豆汤也该出锅了,急切切的从祖母手中接过小碗虚虚喝上一口,趁祖母不注意偷偷放一块冰糖,喝的肚皮溜圆后和祖母躺在院里的躺椅上,旁边蒲扇轻轻摆着,天上的繁星越来越模糊,我和小院一起进入梦乡。

    东坡先生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不错的,秋天给祖母的小院留下的也是满眼的五颜六色。院门外种着一棵柿子树和一颗山楂树,秋风走过后,柿子树和山楂树上都满满当了。院里祖父的菊花刚冒出骨朵儿,祖母便摘满了一大盆红彤彤的山楂给要做糖葫芦。过早摘下来的山楂是酸的,过早摘下来的柿子也是涩的,祖母说,万事万物须得到自己的时节才好。山楂一半熬山楂罐头,一半做冰糖葫芦,仔仔细细用筷子去核,掺小半锅水,放上冰糖、白糖和蜂蜜,熬绿豆汤的小锅又有了用武之地,祖母看着“咕嘟咕嘟”的小锅,祖父就在一旁熬糖浆裹山楂果。熬好后的糖浆金澄澄的,裹上糖浆后的山楂就成了琉璃果。刚出锅的山楂果是热烫烫的,祖父将山楂果摆在大铁盘放在院里石桌上晾凉,叮嘱我不要让树上的麻雀叼走它们。其实哪里需要小麻雀,祖父来收铁盘时,我那双黏糊糊的小手和盘里少了一小半的山楂果就是最好的罪证。熬好的山楂罐头被祖母放凉后装到了大玻璃罐里,罐头水稠糊糊、红彤彤的,山楂果在罐头里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饭前祖母乘一小碗给我,吃完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平日不爱吃芹菜也可以吃好多个芹菜饺子。等到罐头吃完,柿子就可以摘了,这时候的柿子已经黄透发软了,双手捧起一个,轻轻把柿子皮揭开一个小口,慢慢吮吸这香甜的柿子,秋天也就被我吃到了肚子里。

    最喜欢祖父在冬天带我去赶集,冬天的集上总有数不尽的新奇玩意儿。刀片般的寒风将脸蛋刮的通红,但这丝毫不能熄灭祖父自行车后座上的我的热情。卖鱼的大伯是祖父的老朋友了,他给祖父的鱼总是最鲜嫩的那条。左手攥着新买的糖画,右手牵着祖父的棉衣,爷孙两人便满载而归。

    祖母喜欢在冬天蒸枣馒头,据祖母说,枣馒头要用又大又干的红枣才好。将枣肉从红枣干上剥下来细细剁碎,拌上酵母和红糖,活到面团里,将面团放在面盆中仔仔细细盖好,又仔仔细细放在暖气片下用热气哄着。对待吃食上要上心,日子才会更顺心,祖母是这样说的。上午放上的面团下午就醒好了,炉子边放上小桌,小桌上摆上案板,撒上面,一个小马扎,这便是祖母的“操作间”,一个又一个圆面团就在祖母的双手间诞生。面团摆满一簸箕后就可以起锅蒸馒头了,三层蒸笼齐齐累在灶台上,无所事事的我被祖母委以了烧火添柴的重任。灶膛里的火映的人面庞红红的,直直扑过来的暖意让人昏昏欲睡。闻到红枣的香气后就可以喊来祖母了,只见祖母好似不怕烫一般,双手将热气腾腾的枣馒头摆放在簸箕上,枣馒头在水汽的氤氲下呈现出亮澄澄的棕色,并伴随着粒粒的碎枣点缀在其中。用筷子插起一只,小心咬一口,那滋味胜过后来我吃过的千种万种面包。

    年味似乎也十分留恋祖母的小院,院门上贴上吉祥喜庆的春联,点缀上热热闹闹的灯笼,就连早已光秃秃的大槐树上也被祖父贴上了可爱的胖娃娃。祖母在屋内炸各种食物,我围在祖母的腿边等着祖母时不时投放到碗里的各种炸食,这时候小院里总是人来人往,祖母的灶台上总是弥漫着饭香。冬雪落了又化,春芽蓄势待发,欢声笑语中,小院又开始了新的一年。

    先前看过汪曾祺先生的一篇文,先生在文中说“人生如寄,莫负茶、汤、好天气。”人生匆匆,最好的茶、最好的汤、最好的好天气都在祖母的院子里了。

    我想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