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弗莱特-武汉“热干面”(1)
作者:
mengna 更新:2021-08-02 16:05 字数:3243
人吃五谷六米哪有不生病的,如同大自然,春天是一年中最适宜的季节,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繁花娇艳,百鸟争鸣。可是一场滂沱大雨,也会使大片娇艳失色,繁花带泪,飘零于风,淡荡坠地。而春天也是最容易患病的季节,万虫苏醒,蠢蠢欲动,病菌横飞,侵扰人体,泛泛人宇,厌厌病绪,凭谁能语?因此,人如若生病,大抵如此。大病且不说,即便是头疼脑热的小感冒,也是浑身乏力,面容憔悴,无心也无力撑着。这时候,就需要身边有人照顾,端茶递水,以慰病体。而这些看似平常的小事儿,对一小部分外嫁女来说,很可能是一件尴尬事。我有位女友,她曾抱怨她澳大利亚丈夫吉米不擅厨艺,差点把切碎的尖椒放进番茄里一起拌,混为沙拉,也只因他妻子是湖南人,怀孕期间想吃辣。而我从来没想过弗莱特是否比吉米更胜一筹,弗莱特不仅对中国厨艺一窍不通,对他土生土长的荷兰厨艺也是一知半解,少有掌勺。但品尝却有独到之处,特别是对酒,可以假乱真,仿佛品酒大师。
说说多年前的一次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人病了饮食就不香,吃什么都寡淡无味,到了晚上,突然有了食欲。他扶我起来喝了一口水,问我还想要什么,我脱口而出:“我饿。”
他倒是很兴奋,想来一整天就喝那么点儿叫“粥”的米糊糊汤,饿是肯定的。
“想吃什么?”他将电脑放在床上,开始起身时看着我蜡黄的脸有些心疼地问。
我想了想,吃什么?能吃什么?冰箱里全是冷的,我的胃不好,根本不行。那么吃点儿热的?热的也没有了,下午还剩下的那一小碗他称之为米糊糊汤的粥早被我消灭 了。而此刻让他去煮粥?太不现实,不是时间长,我的肚子挺不住,而是他根本不会。那么,面条?对,面条最简单,他该可以试试。“吃面吧”我说。
“啊,面……面,好,就吃面。”他倒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赞同我的意见。说完,他腾地起身,穿上衣服就去拉开房门。
“快餐面早没了,要重新煮。”我对着他的背影蚊子一样嗡了一句。
他没听明白,愣了半秒钟,但很快就悟到我的意思了。
“要煮时间久点儿,让面条烂一点。”我又冲着他已经走出房门了的脚步声说,这会儿,我的音量尽量提高,但我的力气的确没法再高。
他回过身来,站在房门口问:“多久?多烂?”
“5、6分钟吧。”
他听完,满脸知道写一就知道写二,写三的秘笈,得意地飞下楼。
我脸上有了笑容,仿佛病好了一半,将头无力往后仰着,右手操起遥控器,将床往上摇高些,等他端来方便。这时,我听到楼下厨房里有柜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噔噔噔疾步上楼的声音。他进房门时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小半卷细面,这是我从中国超市买回的中国产鸡蛋细面,一般胃痛时就煮面吃,或早餐也做点。他高高扬起袋子问:“这个?”
我点头。
他微笑着,仍然是绅士风度,潇洒亲和,转一个漂亮身,临出房门还回眸一笑,做一个滑稽鬼脸,惹我开心。楼梯上传来他的脚步声,好像在蹦极,一定是跳跃式的,有节奏的震动,几乎摇晃了一栋楼。
我摇摇头,心想,老头子了,还像个孩子。他1.88米的高个,剑眉微浓,雕刻一般,倒也男人。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总有探寻不完的甜蜜,嘴唇一歪,必有一次滑稽,逗你捧腹。一副金丝边眼镜,样式并不时髦,却是他的需要,我开玩笑是高鼻梁需要构架。近年微微发福,辛亏不是啤酒肚,每天量体重,生怕自己加入肥胖行列,更怕首屈一指。头发稀疏,秃顶是必然的了。几根棕色细丝,常常油光水滑,半壁江山,有将无兵,残照高楼,无力回天。
不一会儿,我清晰地听到楼下咣当一声,明显是锅盖掉地的声音,我满脑子厨房狼狈不堪的景象,长叹一声,不知出了什么幺蛾子。
“怎么下?”我听到楼梯口有他大声的问话。
闹了半天他又走回楼梯口,只是懒得再上楼,反正家里就咱俩,安静得连针掉地上也听得见。他索性对着楼梯口喊话,如同两军对峙。我没力气喊,半天懒得回。他只好又蹬蹬蹬再次上楼,这回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煮锅,半卷细面仍没放手。他焦急地走到我床前,这时站在我面前的弗莱特,判若两人,眼里的沮丧显而易见。他将面和锅摊平放在床头柜上,小学生一样询问我,表情认真谦虚:“放多少?”
“全部。”小半卷面,放足了汤充其量也就是一银耳小碗汤面。被他这样一折腾,我已经没了食欲,浑身更没了劲,只想倒下来躺着舒坦。
人家可不,十分认真地当面演示了一遍,左手拿锅,右手拿面,呼啦啦全部倒进锅后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确直勾勾,直勾勾默问:“操作的对吗?”
我好不容易抓住这次卖关子的机会,摆了一下大厨架子,愣是没吱声。
人家并不气馁,虔诚地望着我,耐心地等待。我本就想笑,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说:“不要先放面,要等水烧沸了再放。”
他像领了圣旨一样,既荣幸又惶恐,但表情阴变晴,拿着锅子和面,嘴里还哼哼小调轻快地下楼了。这回的脚步比较从容而舒缓,仿佛在跳华尔兹。
我心下想,总算懂了。于是,满怀希望地等待他的杰作。
“面里还需要放什么吗?比如盐、油、其他的什么佐料?”他又上楼来问。
“什么佐料都不放,只放少许盐和油。”我说。
“什么油?中国芝麻油还是橄榄油?”
“芝麻油。”
他静静地走了,没有歌声,没有华尔兹。
我连摇头的劲都没有了,等了这么久,他的作品还在酝酿中。
大概过了5分钟,我听到碗柜被打开的声音,好像打开了并没有拿什么,柜门肯定是开着。这时,响起他上楼来的声音,我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这么快就煮好了?
这次真让我快崩溃了,他知道在楼梯口问话我不回,干脆劳累自己,只当锻炼。
“用什么盛面?”他这次是空手进来的,问话比较平缓,而且眼里都是成功的喜悦。
我却没他那样的心情,面,有汤有水,当然用碗,难道还用盘不成?我无可奈何,真是又生气又好笑。一个那么聪明的人,那么尖端的纤维光学博士,那么复杂的物理现象都能研究,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东西用什么容器装它都糊涂了?同时我也感到悲哀,证明他平日里根本不在乎我的家务,柴米油盐酱醋茶,摆弄明白如何辛苦。
“用碗,科学家。”我拖着音。
他这回是悻悻然地下楼了,心里可能不大快活。因为我很少对他如此不屑一顾,或说语气里都是冷漠。也许因为这个用什么容器的问题我俩研究的时间过长,等他下楼时,那面条估计已经成面粉了,只怕魂都没了。突然想起有位朋友曾说她的洋丈夫,如果哪天她病得不能做饭了,她肯定会被饿死。
“面——来——了!非常好吃的面来了。”弗莱特拖着长音,有准面馆服务生的派头,吆喝亦有异曲同工之妙,人还没有到床面前,早已听到吆喝声。我突然想起苏东坡戏小妹的一句词:“未进门前三五步,额头已到大堂前。”尽管与这风马牛不相及,我就是想起来,不禁心里好笑,当然不乏期待之情。
人家故作深沉地端着长条托盘,上面放的不是热腾腾的汤面,润鑫润肺。而是一双筷子和一筒盐,旁边一条小毛巾。服务规格上层,态度和蔼,眼里充满职业恭敬精神,毕恭毕敬地“和盘托出”在我面前。
“面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先坐好,亲爱的。”他改不掉那些“臭毛病”,随时随地都是如此“谦卑”,礼貌周到,绅士风范。
我硬撑着坐起来,耐心地等。
他一边将托盘放在我床面前的小桌上,一边又开始摁遥控器,让床弯曲成90度, 像一把大大的柔软交椅,让我坐直,还用手掂量了一下我的腰部,是否合适。再将一白色餐巾从盘子里拿出来,围在我的颈脖前,凑拢来,俯下身给我一个浪漫的吻。可是,我真的饿 得一点儿劲都没了,本来就很虚弱,经他这么一折腾,我真的觉得身体都难以支撑。我摇摇手,示意他快去端面。临出门,他还深情地望着我笑得挺得意地说:“亲爱的,这下你再不用担心我不会照顾你了吧?”
倒没有等多久,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我,手里端着的确实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用碗盛的面。我很欣慰,看他走着轻盈的步子,我理解是怕将汤泼洒在床上或地上了。他一贯爱洁净,做事仔细,我是了解的。这会儿,我忍了忍,想来,这么久都忍过去了,这一、两秒钟的等待还着急吗?很快,我的清汤面就要热乎乎地被我狼吞虎咽地送进我饥饿的肠胃里,温暖我 的心肺。这都因为他的爱护和能干啊,我多么幸福。我想,我此刻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福的女人。而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干,最体贴入微的好丈夫,能嫁给他,真是三生有幸啊!
我陶醉着,还故意闭上眼睛,等待他一口一口地喂给我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