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平浪静暗潮涌
作者:青蕊儿      更新:2022-07-13 08:45      字数:5855
    无论是云锦、宋锦、蜀锦还是壮锦,除所用丝线略有不同外,织法上都存在互通,丁仁义带过来的宋锦绣娘经过学习、观摹后,就融入织龙袍的争分夺秒中。

    皇帝的衣服一般分为朝服、吉服、常服、行服四种。龙袍即朝服,分冬夏二式,区别在衣服的边缘,春夏用缎,秋冬用珍贵皮毛为缘饰之,由披领和上衣下裳相连的袍裙相配而成。上衣衣袖由袖身、熨褶素接袖、马蹄袖三部分组成,下裳与上衣相接处有襞积,其右侧有正方形的衽 ,腰间有腰帏。

    龙袍的颜色以黄色为主,祭祀、圈丘、祈谷用蓝色,日坛朝日用红色,月坛夕月用月白色。 其身绣有九条金龙图纹及十二章纹样,即前胸、后背、双肩绣正龙各一条;前后衣襟各绣行龙两条,一条团龙藏于衣襟里面,符后九五之尊的运数。除了九条主龙外,云领、腰部、折裥处、袖口上也绣有体态较小的龙纹。十二章纹样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配用五色云纹。龙袍的下摆,斜向排列着许多弯曲的线条,名谓水脚。水脚之上,还有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俗称“海水江涯”。

    白绮雪绣制的是一件黄色御用朝袍,是皇帝在登基、大婚、万寿盛节、元旦、冬至、祭天、祭地等重大典礼和祭祀活动时所穿的礼服,至关重要,用传旨公公的话来讲事关国体,必谨慎绣之。

    “山代表着性格,象征帝王能治理四方水土;龙是上古神兽,变化多端,象征帝王善审时度势地处理国家大事和对人民的教诲;虫为一只雉鸡,象征王者要文采昭著;宗彝,是古代祭祀的一种器物,绣虎纹和尊纹,象征帝王忠、孝的美德;藻,则象征皇帝的品行冰清玉洁。火,象征帝王处理政务光明磊落;粉米,象征着皇帝给养着人民,安邦治国,重视农桑。黼,为斧头形状,象征皇帝做事干练果敢。黻,为两个己字相背,代表着帝王能明辨是非,知错就改的美德。龙袍图案的配色,主调一定要鲜明强烈,具有一种庄重、典丽、明快、轩昂的气势,穿出皇家的威严,肃穆。”面对绣庄里一字排开坐在织机前的绣娘,白绮雪针对龙袍上图纹及织绣法做了细致的介绍,什么图纹用什么针法,她了然于心,绣娘姐妹们也要了然于心。

    时间在争分夺秒中过的飞快,对天下苍生、黎民面姓来说只是秋冬两个季节的更替,但对绮梅绣庄的二十多名绣娘以及白绮雪一家来说,就是一场生命的赛跑。

    “爹、娘,龙袍做好了,交工的日期也要到了。”白绮雪用手指轻轻地滑过鸡翅木条案上叠放整齐的云绵龙袍,内心欢喜也怅然若失。

    “是啊!做好了,但是危机远远没有结束,雪儿啊!事情远不是绣一件龙袍那么简单。”白员外仰天长叹一口气,几十年的阅历让他直接断定这只是一个开端,远没有结束,龙袍完工后,他连夜将丁仁义带来的绣娘走水路返回家乡,绮梅绣庄的绣娘及下人也重金做了安排,归家乡安置各自的生活,绣庄从此不再营生。

    偌大的白家大院只剩下丁岚的父母,还有匆匆赶回来的丁岚。玉容和梓月,白员外做主许给两个年轻的下人,完成人生的大事。

    “小姐,我们不走,我们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玉容姐妹泪流满面,面对老爷一家发生的变故,她们不知所以然,不就是绣一件龙袍吗?已经做好了,交工不就行了,那里有那么多顾虑。

    面对她们疑惑的目光,白绮雪无力解释,也不能解释,只是淡淡的说:“听天由命吧!”之后,催促她们离去。

    “雪儿。”面对肤色苍白,身态消瘦的女儿,白夫人悲从心生,“女儿真是活得不容易。”

    说话间,上次的传旨公公就走进庭院。

    “老爷,传旨公公和江宁织局的主事来了。”丁岚的父亲快步走了进来。

    “走吧!”白员外的目光在自己的妻子、女儿身上数秒盘桓,该来的总得来,是躲不掉的。

    “白姑娘,龙袍做好了吗?皇帝等着验收呢!这不杂家就迫不及待的赶来了,这朝服可不能有一点马虎啊!那绣起来特别麻烦。”公公一语双关。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白绮雪抬头看看院中傲雪挺立的红梅,万物萧条之时,她却雪中绽放,虽没有月季的艳丽动人、没有牡丹的国色天香,没有兰花的淡雅芬芳,没有荷花的高雅俏丽,但是它独步早春,坚强不屈的精神值得世人学习,它的一生就像是一部乐曲。它的色艳丽而不妖,它的香,清幽而淡雅,它的姿,苍古而清秀。如一个人最灿烂的生命,流光溢彩。

    “白姑娘,白姑娘。”见白绮雪盯着梅树发愣,织局的主事唤道,对这位技貌双全的白氏女,他是怜惜的,短短半年的时间做一件龙袍实在是强人所难。

    “白姑娘,今个可是交龙袍的日子,白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言而隐?说出来,杂家帮你想办法。”师傅安总管料事如神,软轿也早已备好在门外,传旨公公内心充满愉悦,这可是一个美差,想着师傅笑意满满的脸,他的内心也充满得意。

    “公公,稍等,民女这就去取龙袍。”言毕,走进正房。

    “什么?”公公与主事四目交流,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什么速度啊!生无可恋了。

    白绮雪捧着龙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走了过来。一身淡紫色的云锦暖缎绣裙,彩绣折枝紫菀花,间以彩蝶飞舞,围着一条白狐围脖,脚上蹬着乳白色皮靴,外罩深紫色褂裥,褂面彩绣折枝菊花、海棠花、兰花、彩蝶翩翩。三千青丝用一支八宝翡翠菊簪挽起,明珠莹亮如雪,光彩夺目,衬得白绮雪更加的美艳动人、玉面芙蓉、明眸生辉。

    “哎哟,我的娘呀,怪不得师傅千交待万叮嘱一定要好生伺候着,敢情皇上……这样的绝妙女子她不进宫谁进宫啊?”传旨公公腹语,心领神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公、江宁织造局主事、父母一行人急急地行面圣跪拜礼,见龙袍如面见圣上。

    带着疑惑起身后,传旨公公就从白绮雪的手中接过龙袍,做了第一道关的验收。正黄色的龙袍富贵华丽、巧夺天工,边缘的毛饰手感柔和,是他见过的最耀眼的龙袍,他用余光看向主事,只见他吃惊地半张着嘴,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他看过她绣的“一品麒麟补”和“生肖福猪”, 麒麟是传说中的一种黄色仁兽,其外部形状是麋身,牛尾,马蹄,鱼鳞皮,一角,角端有肉。白绮雪绣的麒麟周围有很多草,脚下却清爽无物,应和麒麟"不折生草,不杀生灵"的品性。而"生肖福猪"不仅憨态可掬,更是表达了几重寓意:猪身肥硕,表示"旺年"、"肥年";耳大有福,寓能招财纳福;牡丹被称为"百花之王",象征着富贵,福猪的身上再加上牡丹花,表示福贵上加福贵;福猪的脚上套铜钱,谐示"奔前程";福猪的背上饰串钱,则寓意"辈辈有钱"。绣品一经问世,绣庄门前可是人前人海,宾客应门,凡是达官贵人都争相购买。

    白绮雪绣功绰绝,被评为“最美绣娘”当之无愧,但亲眼目睹龙袍制作成品,这还是第一次。每一个花纹,每一个图案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就像是注入了生命的力量。

    传旨公公盯着精美绝伦的龙袍傻了眼,心里像吞下了一杯鹤顶红,毒液从内到外丝丝渗入每个细微的毛细血管。他暗自叫苦,“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该怎样向师傅安总管交差?”师傅千交代万交代,这趟差至关重要,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把白姑娘送进宫中,才算完成任务。

    可这算是那门子事啊!明明二年才能完工的龙袍却短短半年时间就制作完成,他肉眼凡胎又看不出龙袍的瑕疵,连找个正当的理由都找不到。

    “咳。”他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问江宁织造局主事,“杂家眼拙,你看这件龙袍有问题吗?”

    “额……”主事扶额,头皮发麻,在他的眼中,这件龙袍无论是绣功还是图纹设计都无可挑剔,“下官无能,老眼昏花,这龙袍有没有问题还得请圣上定夺,不敢妄议。”

    “老东西,老奸巨滑,跟杂家玩踢皮球。”公公心里暗暗骂道,本来想借他的口找个借口,把白绮雪带走,可没想到这家伙不按套路出牌,回去再跟他算帐。

    “白姑娘,杂家跟主事大人的意见一样,眼拙,看不清龙袍是否存在瑕疵,杂家这就回宫,请圣上裁定。”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皇上有口谕,这龙袍必须是白姑娘亲手制作,不能假以他人之手,白姑娘确定是你一人制作而成的吗?”

    “是民女一人制作而成的。”白绮雪镇定自如,内心早已乱了套,“完了,完了,千万不能露出马脚,这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啊!”

    “白姑娘要三思,欺君之罪后果如何,想必你有所耳闻,好知为止吧!”阅人无数的公公心里已有了答案,龙袍能在短时间内完工,肯定有蹊跷,但苦于抓不到把柄,只得丧丧离去。

    目送一行人离去后,丁父迅速关上院门,白绮雪一家走进主房,忧虑重重。

    “爹,该怎么办?”白绮雪花容失色,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恐。

    “女儿,别怕,别怕,有为父和你娘在,就能活着出去。”白员外心坚如磐石,该来的总得来,应对之策他早已想好,为了女儿的幸福,他这条老命豁出去不要了。

    “雪儿啊!路,老父早已想好,咱们不能坐以待毙,等着诛灭九族,欺君之罪那可是死罪啊!”白员外老泪纵横,白夫人用衣袖拭泪,白绮雪更是泪流满面。

    “爹,娘……”泣不成声的白绮雪自责不已,她后悔自己参加什么最美绣娘争霸赛,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要不我进宫吧!也只有进宫这条路。”

    “不行,我绝不允许,我们白家从不做背信弃义的事,你有婚约,如果你敢进宫,老父就无颜活在世上。”白员外厉声呵斥。

    “女儿,你糊涂了,宫门深如海,你要是进宫了,咱们娘俩还不知道何时何月才能见面?”白夫人嗔怪。

    “那该怎么办?女儿给您们闯下滔天大祸。”白绮雪愧疚的抱着母亲无声的哭泣。

    “别怕,女儿,咱们一家能活着出去。”白员外胸有成竹的肯定,话音刚落,就听到地下传来咚咚的三声响声。

    “谁?地下怎么会有响声?”白绮雪唰的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还是白夫人沉得住气,老爷在,天就在,“老爷,这到底怎么么回事?”

    “你们来。”白员外微微一笑,向里侧走上几步,用力地挪开雕刻着梅、兰、竹、菊的鸡翅木屏风,一块竭色的四方形榆木木板露了出来。

    “这是?”白夫人和女儿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咱们的祖上修建的暗道,直通城外,以防战乱时一家人迅速逃走,修建完成50多年来,没有使用过,没想到今天排上用场。”白员外动容感怀,为英明的白氏先祖,正是因为他们的未雨绸缪,才给后代子孙留下活的先机。

    “暗道?”白夫人讶异地说,自她嫁入白家门,第一次听说。

    “是的,暗道,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启用,也叫保命道,今夜,我们就从这条道逃出去。”

    “咚咚咚”敲击木板的声音又从地下传来。白员外搬开木板,一张熟悉的脸从地下钻了出来。

    “丁岚哥哥。”白绮雪吃惊地看着从地下冒出来的丁岚,上下打量着,父亲大人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路早已铺好,保密工作还做的如此到位,心思缄细。

    “老爷、夫人、小姐,都在啊!”丁岚胳膊按着地面,纵身向上一使劲,整个身子出了地道。

    “怎么样?地道是否完好?”白员外急切地问。

    “回老爷,地道干燥完好,出行不存在危险。”

    “好。”白员外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了丁岚的答复,计划就可顺利进行,“女儿,咱们一家人就要分开了。”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目光灼然地盯着自己的爱女。

    “爹,您说的话女儿不懂,咱们一家不是一起出逃的吗?”白绮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的爹娘,不懂话中的意思,“分开?您和娘要去哪?”

    “女儿,你听我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皇上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真要追究下来,咱们白家都是死罪啊!最好的办法就是躲的远远的,这样才能过安慰的日子。”白员外眼神坚毅,语气哀戚。

    “爹,我听您的,可是我们要去哪里,不能在一起吗?”白绮雪一下子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女儿,咱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目标太容易暴露,过得会非常辛苦,就像地街老鼠一样,提心吊胆怕被官府发现,一旦被发现,咱们还是死罪,”白员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官府不是他辈能吃罪的起的,“我和你娘商量好了,去东瀛,那是咱们大清朝的潘属,不远。”

    “东瀛?那是一个陌生的国度,举目无亲,言语不能,你们怎么生活?”白绮雪睁大杏眼,父母的决定让她难以置信。

    “没事的,雪儿,有你丁伯父一家陪着,我们带去的金银足够在那里安享晚年,你不用担心,倒是你,我和娘实在放不下。”话毕,白员外老泪纵横,女儿是他的生命啊!

    “爹,娘,”白绮雪泪水决堤,她摇着头,哽咽着拒绝父亲的决定,“不,女儿不要跟你们分开。”

    “傻女儿,我和你爹会好好的生活下去,不分开不行,咱们一家难逃厄运,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命在,咱们一家就能团圆。”白夫人为女儿拭去眼泪,斩钉截铁的说,心里如刀割。

    “女儿,你和仁义有婚约,咱们白家必须守诺,仁义这孩子踏实上进,不会委屈你的,你跟他去苏州完婚后,一定要隐姓埋名,尽到为人媳、为人妻的职责,团结妯娌,相夫教子,爹和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们一家平安幸福。”白员外再三叮嘱,没有他们在身边照应,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的小棉袄,可是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只到狠心离别,为了以后的再相见重逢。

    “女儿,听你爹的话,切记要隐姓埋名,从此不要再织任何绣品,记住,你不是白绮雪,你也不是最美绣娘,你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姑娘,这样,才能活下去。”白夫人端祥着自己女儿的脸,久久不舍得移开,似乎要将女儿的这张脸刻到自己的生命中。

    “老爷,已经安排好了。”丁管家夫妇走了进来。

    “所带行李都已经运出了吗?”白夫人问。

    “回太太,丁岚已经全部安排好了,青虎镖局接的镖,已上路。”

    “好,很好,丁管家,一切按计划行事。”白员外对丁岚的安排很是满意。

    “伯父,伯母,请受雪儿一拜。”白绮雪面对二位仆人,轻轻一拜,跪在地上。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要折杀老奴吗?”丁夫妇一下子手足无措,丁岚的娘呆如木鸡,主子给下人下跪,她这还是第一次遇到。

    “伯父,伯母,我爹娘今后就拜托给你们了,我是一个不孝的女儿,不能给他们养老,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白绮雪早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你放心,奴才就是赔上这条老命,也要照顾好老爷夫人,我们老了,还是丁岚,倒是小姐您,千万要保重。”丁父用衣袖擦试着泪水,哽咽着说。

    “老爷,夫人,时间不早了,该起程了,这儿不是久留之地。”丁岚再一次从暗道里钻了出来。

    “都安排好了吧!”白员外问。

    “是,老爷,船已经在码头停放,丁公子也在码头接应。”

    “好,夫人,女儿,咱们出发吧!”说罢,拉起爱妻娇女的手,向地道走去,走向另一段属于他们的人生。

    “嗯。”白夫人轻轻地应和,对夫君的决定她从来都是信服的,这个男人给了她一生的荣华富贵,就算是再遥远的路途,她都愿意背井离乡,追随他的脚步。

    天色已经很晚,夜黑笼罩大地,月色皎洁融融,在这个宁静的夜晚,绮梅绣庄主楼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蔓延的速度极快,人力根本无法阻碍,冲天的火光将夜空照成了白昼。

    “走水了,走水了,绮梅绣庄走水了……”人们的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纷纷拿起家里的水桶打水前来灭火,却是无谓的徒劳。

    火苗如一个可以吞噬一切的舌头,所过之处便是一片废墟,熊熊火焰肆无忌惮的扩张着它的爪牙,建立数十年的绮梅绣庄在一夜的燃烧中消失殆尽,完成它的使命,连同白家的一家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