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京昆
作者:齐薇霖      更新:2018-09-25 03:30      字数:2099
    “京昆”是京剧和昆曲的统称,因为二者有渊源,京剧是由昆曲发展而来的。所谓“昆乱不档”是指一名演员无论昆曲还是各种衍生的地方戏都难不倒他。这里的“乱”指地方戏并且多数是指京剧。可见今天我们视为经典的京剧,在发展之初被认为是“乱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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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接触京剧是在四岁的时候,看见电视上播出京剧大赛,我顿时被迷住了,好像深陷于某种爱里面不能自拔。从那之后我便很喜欢在纸上画各种京剧的人物,不是临摹,因为那时我太小还不懂得临摹,我只是随心画下那些飘逸的袖子和精致的头簪。或许这是种缘分,后来我在学校被老师选做艺术特长生培养,京剧对我是有恩的。这样说或许有些暴露年龄,我读书的那个时候,文体类的老师是主动去挑学生的。看见有些天分的学生,老师会规劝你、鼓励你进修,那时候并不是太多人想走文体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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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去学唱曲,实际上我一直非常想学,但总是憋在心里不说。想来也是命运的安排,我的整个童年到青少年,也是学唱曲的最佳时间里,喉咙一直有问题。只要有压力或抵抗力稍稍下降,喉咙就会发炎,然后整个发不出声音。想来这件事也令我自卑吧,总之,我不敢跟别人说我想唱曲。可奇怪的是,成年以后这种症状便完全消失了,没有经过任何特殊的治疗或保养。在香港读大学的时候,我偶然发现学校里有昆曲社,便主动去参加了。我发现人长大些,破除恐惧和治愈敏感的能力有所提升。于是,我大胆地去唱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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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曲课里有一位教唱的老师和一位吹笛的老师,一边打着拍子,一边跟着笛声吟唱。第一次唱曲,我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不是很难,又像有曲子从喉咙里自动播放出来一样。我试过唱其他曲种,并没有这种感觉,都是非常难模仿的。学习唱曲之后,有空我便在宿舍里练习。有一次,室友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我在唱,她惊呆了,说一直以为我在播唱片,没想到是我唱的。当然我这位室友并非资深戏迷,还不太分得清像我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与真正大师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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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昆曲老师不是声线很美妙的那种歌者,但是她胜在唱得非常准确,她可以将工尺谱上每一个标注,每一个音节都诠释得丝毫不差。可见昆曲这门古老的艺术有多么精妙,即使你并没有天籁声音,但只要有能力完全还原昆曲中的韵律、节拍和音阶,也能达到很美的效果。不过,有一次,大概在课程快结束的时候,她说了一段话令我对她的印象有变差。她说,唱昆曲嗓音并不重要,有些名演员唱得也不够准,其实重点是唱得要准,准才是美。我对这个观点不敢苟同,我认为如果是专业演员,有票房号召力的,天赋嗓音绝对是很重要的,人家去听就是听他的嗓子,这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我不喜欢艺术家太自私,所以后来便没再上这个老师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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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来我对京昆保持着完全业余的心态,纯爱好。我连成为资深戏迷的理想都没有,很多曲牌名如果不是查找资料,我都分不清楚。我喜欢这种感觉,无欲无求,毫无功力之心。实际上,我在刻意地与京昆保持着某种距离,因为我知道一旦靠得太近可能会破坏美感。就像有那么多诗人写出关于月亮的浪漫诗句,登峰造极,但是如果真的让他们登上月球便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月亮上是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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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在香港应该有很多像我这样的戏迷,从不标榜热爱,但在好的演出来到时,戏票会在第一时间售罄。来香港之前我去过北京长安大戏院和梅兰芳大戏院看戏,来香港之后主要是在位于尖沙咀的香港文化中心。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香港看京剧,大幕拉开的那一刻,我听见久违的京胡声音,顿时热泪盈眶。这种声音里好像包含着好多回忆,好多留恋,甚至是好多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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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当代人写的京昆作品,只不过这种作品很少,特别好的更是不多。不过很感恩,我还是看到一场特别好的当代昆曲《春江花月夜》。那是在某一年的香港艺术节,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来港演出这部作品。据说这部戏在上海是一票难求的。有“昆曲王子”之称的张军领衔主演,剧作家是罗周。罗周通过《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去想象它的作者张若虚传奇的一生,并以昆剧的形式呈现。在配乐方面,除了传统的丝竹,还加入了很多现代的弦乐,比如小提琴和大提琴。我发现在现代弦乐还是比较容易扣动现代人的内心,那种声音一出现便有直指心灵的效果。

    难忘的是,在某个时刻我感到整个剧场的人都一起离开了现实,穿越到剧中所营造的虚构世界。现场极其安静,除了演员和乐队的声音,一点杂音都没有。但在那种安静中,我能感到所有观众的心都是在一起的,一同呼吸,一同陶醉。沉默中的默契是最美妙的。后来,在演出结束后的见面会中,导演还表扬了现场的观众,他说,这部剧到过很多的地方巡演,香港观众是最安静的,静静地欣赏,给这部剧带来了最好的呈现。想想我能看到这部戏真是太幸运了。

    演员张军说,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它最擅长表现的东西,比如京剧最擅长表现帝王将相,而昆曲最擅长的是表现生死轮回的爱情故事。赞美爱情,但超越爱情;描摹人性,但超越人性,感叹的是时间,但超越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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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京昆的世界里,我感受到时间的厚度和艺术的温柔。我记得那天看完《春江花月夜》之后,观众席上的灯亮起来,我们的大梦结束了。不经意间,我与邻座的一位姐姐目光相对,我并不认识她。但是我们彼此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竟不约而同的点头微笑。啊,是艺术让我们的心灵更柔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