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闪耀在密林中的大红旗袍

    太阳还没出来，高天既白又亮，出奇明朗。树上没有风，所有的树叶都屏住了呼吸，停止了动摇，那一长一短一急一缓似乎在比赛的两种蝉鸣更让人感觉焐燥，身上的热痱也在一阵阵爆炸！

    江尺君刚整完队伍，身着大红旗袍的海棠花如约赶到，一面用手绢挠着卷发臃掩着的后颈中的汗水，一边说，尺君，这乌云遮东，怕有大雨呀，我们今天……

    江尺君看了一下东方，就见刚露个脸的太阳，正被一块巨大的墨黑墨黑的乌云紧紧地捂住，无奈的太阳只能从厚厚的云层的边缘放射出贼亮而火红的霞光……江尺君知道海堂花犹豫，就微笑着反问，你不是说，那钢炮对我非常重要吗？

    海棠花脸红了，“哦哦”地点头。

    出发。

    四十多名战士除了清一色扛着汤姆、卡宾外，每人还背着数个稻草人，吴勇扛挺捷克轻机领前，昂首挺胸，更是为整支队伍增添了几分精悍与英武。

    紧随其后的海棠花回头看了看，问，都来了？

    江尺君点头。

    “不是说一百多兄弟吗？怎么就这些？”

    不是说过，焦连长带一批战士另有任务去了。他没说北移的事。

    “哦。”

    继续前进，嚓！嚓！嚓！迅疾，沉闷，紧张。

    东方的乌云已扩展为满天云块，天暗了，低了，低得就如一张灰色的大网紧紧笼罩着山林。盘龙山南本来就是林深树密，有乌云笼罩，更是黑暗。

    嚓！嚓！嚓！……

    海棠花看了一下林头上乌云，骂道，该死的天，又要打暴了！脚下一个趔趄。

    江尺君立马搀扶，说小心。

    海棠花感激地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唉，尺君，你说我这个董事长当得多窝囊呀！

    “不是很好嘛，怎么叫窝囊？”

    “嗨，还不窝囊？要不是为了富昌铁矿，我早就不想当了。尺君，你想，为了这富昌铁矿，你和千里，不，尤其是你，费了多少心血呀！现在你当兵了，千里也不在了，我要是再放弃，这矿山不就彻底完了。可这董事长当下去吧，不仅是个傀儡，国人更会骂我是汉奸、走狗……这还不叫窝囊吗？”

    “别人怎么议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把握好自己，看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

    是的，是的，我也这样想，所以今天才……正说着，旗袍被路边树杈绊住，海棠花拉扯几下，没有挣脱。

    江尺君弯腰帮忙，就发现了异样，略一思忖，问道，董事长，这旗袍下褊怎么不开衩呀？

    海棠花转动眼珠，看着眼下坚实的背脊，这，我也不懂，大概是一种款式吧。

    江尺君不再说话，解脱旗袍，继续赶路。

    林中一阵亮堂。海棠花以为是太阳出来，正高兴，就听一阵呼呼山响，接着就是西边一片白茫茫的雨帘呼啸过来，她慌了，急喊，尺君，暴雨来了，暴雨来了！

    狂雨如注……

    旗袍早被淋湿，海棠花只得一手提着旗袍下褊，傍着江尺君踉踉跄跄来到南山下，甩搭几下卷发上雨水，眨动两眼，用手一阵指点，说钢炮就在这一带。江尺君看了看，这地方离郝靠山藏炮处也不远，只是一个在涧头，一个在涧北，心想，钢炮藏那树丛中不也是很好嘛，为何又要挪到这里？布上岗哨，开始找炮。

    狂雨继续。

    战士全然不顾，只一心寻找那有三个石头标记的藏炮处。

    已完全淋成落汤鸡的海棠花，仍是手提旗袍，站在江尺君身旁双目四顾，就在这一带，就在这一带。

    这时，石疙瘩来报，说已有二百多名日军从后面追了过来！

    海棠花一听，吓得“啊”地一声惊叫，两腿颤抖，一边紧紧搂住江尺君胳膊，这、这、这不是要打仗吗？尺君，尺君，我怕！我怕！

    “别怕，有我哩。”

    “不、不是说、说……”

    说什么呀？江尺君追问。

    海棠花急忙忍住，更是浑身哆嗦。

    秦排长过来，嘴角向来路撇动。江尺君摇头，示意他继续找炮。

    这时，鬼子炮弹打来，江尺君眼快，迅速将海棠花按倒地下。

    秦排长命令扔掉部分草人。

    海棠花爬起，见地面众多“尸体”，更是吓得面如土色，啊？死了这么多人？

    江尺君上前踢动，别怕，假的。

    海棠花看见战士身后的草人，急问，尺君，带这么多草人干吗？

    江尺君微微一笑，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炮弹在爆炸。

    战士在奔走，在不断丢弃草人。

    紧搂江尺君胳膊的海棠花已是浑身瘫软，面如土灰，尺、尺君，快、快离开这里吧！我怕！我怕！

    “不是说钢炮藏在这里吗？还没找着哩。”

    哦哦，那、那可能是我记、记错了，可能在、在那——就指林的更深处。

    江尺君点头。

    这时，青木中佐已高高站在盘龙山顶，用望远镜向南面山麓一阵瞭望，就见着林中那个鲜亮的大红旗袍以及旗袍周围隐隐约约活动的人群，脸上露出一阵狂傲而狰狞的笑容。

    报话机响起，是石谷大佐，青木君吗？情况的怎样？

    青木立即回话，大佐放心，新四军完全中了您的调虎离山计，统统的进了南山！

    对方一声“吆西”，就命令，青木君，你的钢炮狠狠地打，一定要紧紧拖住江尺君的队伍，拖得越久越好！

    “哈依！”

    江尺君喊来秦梁，撇动嘴角。秦梁领会，立即带领二、三两班战士匆匆离去。

    海棠花更是紧张，叫喊，尺君，怎么让他们走了呢？不能让他们走哇！不能让他们走哇！

    江尺君显出严肃，花董事长，他们有重要任务哩。

    “有任务也不能走哇！尺君，快喊他们回来吧！快喊他们回来吧！要不然我会吓死的！我会吓死的！”

    “有我们在哩，你怕什么？”

    战士拍打手中武器，炫耀，花董事长，我们是鸟枪换炮嘞！鬼子追来，正好试试我们的新家伙哩！你怕什么？

    海堂花早已吓得阵阵晕厥！

    江尺君见状，只得让战士将海棠花安放在一块石崖边休息，自己就紧盯那山顶的打炮处。他担心呀！他担心的并不是山顶那二百多名日军——其实，他是希望日军这天来得越多越好，到这边来的日军越多，对他这次行动就越有利，胜算的机率就越大！而他现在最大的担心的是，如此重大行动，仅靠秦梁那三十几人能完成吗？这次的行动才是真正的虎口拔牙呀！

    要是老焦那两个排不走多好啊，可是……江尺君此时又想到他的老搭档和那北移的两个排！

    正想着，就听对面山林中“唦唦唦”冲来一班人！

    江尺君和石疙瘩等以为是青木的队伍到了近前，正要举枪还击，就听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传来，指导员，是我！老焦啊！

    江尺君以为是思念战友心切，耳朵出错，不敢相信，正要细问，就见五六十个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有认识和不认识的新四军战士来到面前，领前的那个满脸血污、两袖高卷的大汉，正是他日夜思念的老搭档老战友焦彪焦连长！

    江尺君两眼一热，扑上紧抱，嗓门哽咽，老焦！老焦！你不是北移了吗？怎么弄成这样？啊？啊？

    石疙瘩等也都相互认出，拥抱，询问……

    原来新四军北移，遭到蒋介石蓄谋已久的围歼，可怜新四军九千将士大部分壮烈牺牲，军长叶挺被捕，副军长生死不明……焦彪他们凭借地形熟悉，舍命拼杀，这才逃出虎口，回到盘龙山！

    江尺君感慨万千，就看到那一个个陌生的面孔，问，这些兄弟……

    老焦一抹下颏，奶奶的，这倒忘了！就指那陌生战士，这些都是兄弟部队在突围中打散的同志，因为他们环境不熟，就把带过来了。

    暴雨在下，炮弹在炸。

    当得知指导员在找炮，焦彪看了看山头的日军，说指导员，我带部分同志去抢占制高点，不让小鬼子过来！

    江尺君想到刚才的担忧，心中一喜，立即把焦连长喊到旁边一番耳语，焦连长欣然受命，不顾疲劳，一招手，带领六十多名突围出来的战士绕道离去。

    风狂雨骤，满山的雨水已汇成一块巨大的黄色锦缎在哗哗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