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献炮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江尺君确实不再有拦截日军运送铁矿砂的想法。

    这不仅是因为自己现在仅剩一个不足五十人的加强排的兵力，无法与石谷联队相抗衡，更是从那“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就将富昌铁矿领导班子调换、并很快掌控住富昌铁矿这一系列行动中，已充分看出，石谷绝非是个等闲之辈，不仅阴险狡诈，更是善于谋略……在这样的时刻，面对这样的对手，要想再去拦截矿砂，只能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但不久，一个新情况的出现又使他不得不改变了主张。

    那天夜晚，耿常新匆匆来到江尺君处。

    “先生，花董事长叫你马上去，她说今晚要给你个天大的惊喜！”

    天大的惊喜？江尺君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海棠花在这样的时刻，会给他个什么样的天大惊喜。但见耿矿长那一副真诚、急迫的样子，还是跟着去了。

    维克多留声机还是静静地蜷伏在衣柜橱上，但主人海棠花已没有去触及，更没去放唱那靡靡之音。这天，她尽管一再叮嘱自己镇定，镇定，但总是无法掩饰内心的紧张，睁眼闭眼间，江尺君那英武潇洒见她就粲然一笑的身姿、面容就显现在眼前……这有什么犹豫的？不就是让他回避一下吗？这有什么不好？凭他那性格，真要是知道这消息，能不干出傻事？他是他们的对手吗？那是鸡蛋与石头的较量啊！让他回避，不是最好的选择吗？既避免了他和他队伍的危险，也方便了他们……但是，假如……不会的！对方的话说得多诚恳呀！怎么会出尔反尔呢？不会，绝对不会！

    她还是坚信了对方的话。

    他该来了，她已有了在他面前该怎样说怎么做的准备，于是，径直去衣橱中拿出那件尚未开折的旗袍，再来到衣镜前，抖展开，见是一件硬领斜襟左胸同样绣有一朵白牡丹的大红旗袍，虽是皱了下眉头，但还是穿上，对着镜里的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这颜色真的很有魅力吗？真会像对方说的那样，尺君见了这颜色一定会动心吗？……想着，她又对着衣镜扭动几下腰肢，再作一番审视……不行，这太呆板，也很拘谨。想了想，就原地一个旋转——高兴了，觉得这很好，既潇洒又自然，别人一定看不出破绽！她还想操练一遍，做个翩翩起舞状……旋转！不行，旗袍不仅没有舞展开，反而将她绊个趔趄。细看，原是旗袍下褊没开衩，裹缠过紧，施展不开。她终究是个好胜之人，就解开腋间盘钮，牵起旗袍左右襟，敞开胸怀一番狂舞。

    江尺君就是这时进来，展开而急速飘旋的旗袍正好将他裹挟进去。

    海棠花先是吃惊，正要叫嚷，已认出是谁，当即停下，惊喜地搂住对方，万般柔情，尺君！尺君！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就重新以旗袍裹缠，要疯狂旋转。

    没有配合，海棠花很扫兴，怎么啦？

    只看旗袍。

    海棠花发觉，嗲着，尺君，你不喜欢？

    对方恍若梦中醒来，哦——反问，你喜欢？

    “我当然喜欢！”

    “真喜欢？”

    “当然啦！这不正在欣赏吗？”

    对方又“哦”了一声，尾音细长。

    “尺君，你是觉得这颜色不好？”

    江尺君一怔，立马换作微笑，好，好，董事长穿这种颜色，更显得年轻漂亮、活力四射哩！

    那人的话得到验证，海棠花更是高兴，是吗？尺君，你真觉得我很漂亮吗？

    江尺君已答所非问。其实，他此时正在想着另一回事。

    那是出嫁前的一天，海棠花正在闺房梳妆打扮，江尺君受着柯千里之托，带着两件新买的旗袍进来。

    海棠花看见，急忙转身问道，尺君，真的买来了？

    江尺君说，当然要买。这是真正的上等苏州真丝面料，柯经理让我买了两件，说由你挑选。就递过一件大红颜色旗袍

    海棠花看了一眼，眉头蹙动，怎么买这鬼颜色？

    江尺君急忙解释，这是结婚用的，大红颜色穿在身上，不仅显得喜庆，更能显出你的高雅气质呀！

    海棠花噘嘴，撒娇道，尺君，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大红颜色！大红颜色太艳，穿着俗气！就塞回。

    江尺君递上另一件。

    海棠花眼前一亮，急忙接过淡青色真丝旗袍，抖展开，左看右看，露出一脸灿烂……

    “尺君，你在想什么呢？”

    海棠花已发觉对方神色不对。

    江尺君停住回忆，忙说，哦，没什么。就问，董事长，什么天大的喜事，还派矿长去叫我？

    海棠花一扭腰肢，嘟哝，你不高兴，我就不说！

    耿常新立马调解，董事长，江先生高兴哩！要不，他会来吗？快说吧，不然江先生会急坏的！

    海棠花笑了，又用那热辣的双眼勾住江尺君，真的着急？

    江尺君嘴上否认，我急什么呀？

    你不急，鬼才信！海棠花停一下又说，这些天，日本人已强行从富昌铁矿把上万吨铁砂运到了凤凰矶码头，就要上船运往日本了。这么大的事，你能不急？

    江尺君不再坚持。他当然急。但每当想到司令员的叮嘱，想到这些天的冷静思考，他只能将这种焦急放在心里，甚至多次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事。现在提起，自然触到他的痛处，于是叹道，急有什么用呢？

    “光急当然没用，但可以想办法呀！”

    “能想什么办法呢？”

    “钢炮啊！”

    江尺君就笑，哪来钢炮？

    海棠花用指头指自己鼻尖，我有哇！

    “你有！？”

    “当然！”

    “你哪有？”

    “就是你们缴获的那门呀！”

    那门？江尺君不得不惊讶，那钢炮不是不见了吗？

    海棠花诡秘地一笑，是我给藏了！

    江尺君事前确实这样想过，此时为了进一步证实，又问，真是你藏的？

    海棠花妩媚地瞟一眼，尺君，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

    既然钢炮还在，你怎么不早说？江尺君紧追不舍，不告诉我，那你也该告诉石……哦，告诉杜营长也行呀！

    海棠花一脸不高兴，杜营长已投降日本人了，告诉他，不等于是当汉奸卖国贼？就说到她被石谷捆绑吊打的事，说她现在对日本人痛恨极了，只是富昌铁矿现在已沦落到日本人手中，她是身不由已啊！说着，竟流下泪来。

    想着柯千里被害，想着她一个女人支撑一个矿山的艰难，江尺君和耿常新自然多了几分同情。

    海棠花见江尺君有了恻隐，很是感动，说她早已看出那班川军不是保护富昌铁矿的料子，这才把川军藏的钢炮又换地方埋藏起来，并在那埋藏的地方垒了三块石头做标记。又说，这事除了她和那个掩埋钢炮的人之外，就再没有第三人知道。

    江尺君问得细心，柯夫人，为一门钢炮，费这么多心思，你觉得值吗？

    海棠花更是妩媚，怎么不值？尺君，我知道，这门钢炮对别人来说，可能不重要，但对你来说，实在是太重要太重要了！我所以将这门钢炮藏来藏去，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在适当的时候，把这门钢炮完完全全交到你手上嘛！

    江尺君“哦”了一声，接着问，花董事长，能告诉我藏炮的地方吗？

    海棠花更是风情万钟，不仅能告诉你，我还要亲自带你去哩！说着，又旋转一圈，尺君，那天我还穿这旗袍，行吗？

    （下一章：闪耀在密林中的大红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