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
作者:刘仁前      更新:2015-12-15 15:53      字数:1411
    老家的屋后,有一株苦楝树,挺高大的,盘踞在临着香河的高地上。想来,雨水冲击所致,其根盘错裸露大部,叫人领略到“苍劲”一词的意韵。紫红色的小花,成簇成簇的,满树尽是,很是纷繁。顽皮的孩子,爬上树去,摘下,用稻草芯一一串起,成了一串一串的项链,佩到脖子上,挺好看。孩子自然摘不尽楝树花。留在树上的,长到花落,便有青青的果子结出。乡里孩子玩打仗的游戏,多取此果为“子弹”,相互进攻,倒也有几分“枪林弹雨”的意趣。楝树果到冬季便老枯了,成了无处寻食的白头翁(一种鸟)填肚充饥之物。自然也有果子老了,坠到根下的。入得泥土之中,几经风雨,翌年春,便有新芽破土。年复一年,便满了高地,竟有了一个楝树林子,实在意料之外。房屋在浓荫里藏着,炎夏在这里,便凭添了些许凉意,尽管蝉儿依旧在枝头卖力地喊着:“热啊——”“热啊——”

    苦楝树,因其汁苦涩而少虫害,故而,很茁壮。那株老树,有些年月了,树皮开了裂,很是粗糙。树形也颇奇特。正杆没多高就分出三根杈枝,很匀称地伸向三个方向,各占一方蓝天。杆粗已半抱有余。树杈上各有一个喜鹊窝。每每老喜鹊寻食回归时,窝里的幼鹊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小树林,顿时热闹了许多,增添了不少生机。这棵苦楝树,是爷爷早年间栽下的。爷爷是有了打算的,曾跟家里人提起过。一棵老树,三个杈,每个儿子一杈。恰巧,爷爷有三个儿子。

    爷爷是靠租种人家的田过日子的。整日忙忙碌碌,极少安安稳稳地坐到桌上来吃顿饭的。从锅灶间盛好(米见)子饭(那时,成年难得见白米),到堂屋饭桌上装几筷子苋菜(饣骨),往锅灶间盛(米见)子饭。如此往复,便吃完了一顿饭。他总是嫌坐下来浪费时光。用他的话说:“时光是浪费得起的么?种田人,工夫用在田里才是正理,不忙哪成!”可他却把三个儿子都送进了学堂。

    爷爷真是个闲着没事就难受的人。稻谷进了仓,麦种下了地。往冬天过,地里闲了许多。飘雪花了。田野里,村子里,尽是白茫茫的,实在不能外出干活了。爷爷便拿出一小把一小把锤得熟熟的稻草,打草鞋。他一冬也尽穿草鞋。不仅他穿,家里人也穿。即便如此,也还是穿不了。爷爷打草鞋的技术娴熟极了,一天双把草鞋是极容易的事。因而,爷爷的草鞋也向外卖。多是相熟的,跑到门上来。爷爷的草鞋,卖得极便宜。那时节,乡里人还谈不上穿棉鞋,多穿草鞋。穿过几回,草鞋软熟了许多,也暖和了许多。要把一双草鞋穿软熟了,这脚是得吃些苦的。新草鞋磨脚后跟挺厉害,容易落下裂口子的毛病。爷爷自然不能幸免。睡觉前,常常用膏药到火油灯上烘化了,滴到裂口里去。那滋味既生疼,又舒坦。爷爷脚上的裂口,小孩儿嘴一般,怪虾人的。冬季,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印象顶深的,莫过于坐在门口小矮凳上,映着雪光打草鞋的爷爷的形象。雪花飘进门来,沾到爷爷的胡须上,化了,爷爷的胡须也变得雪白雪白的了。    

    说实在的,爷爷大半辈子为生活的艰辛所迫,整日奔波,劳作于田间,没能给我多少爱抚,便离开了人世。有一日清晨,家里人叫我立即回去。其时,我住在外婆家读书,距家不远,待我赶到,爷爷已咽气了。听人说,只有咽气时在的,才能成为死者真正的亲人。我很是伤心了一会子,为我失去了爷爷,也为爷爷到阴间就少了一个孙子。我转到屋后,很想抱了苦楝树痛哭一场。可是苦楝树已经不在了。家里人告诉我,说是爷爷辛劳了一世,给他老人家做棺材用了。爷爷结束了他苦楝树般苦涩的一生,离开了我们。那时,我还太小了一些。

    苦楝树不在了,那枝杈上窝里的喜鹊哪去了呢?该有一窝新喜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