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家大院冲出来，如龙奔在最末一个，没出弄，便听见街上乒乒乓乓的枪声。正想朝弄外硬冲，见如麒退了回来，脸色煞白，喘着大气，已说不成话。

    石板街上传来橐橐脚步响，一会儿便过来了。如龙随手一拉，拉过如麒，缩在弄口转角处的半垛残墙后。残墙太窄了，街上过来的人只消一探身，就能看到他俩。两人缩着，大气不敢喘一声，咚咚的心跳声，兄弟俩都能相互感觉到。如麒身子颤得厉害。如龙把手里的铳攥得紧紧的。心里却牵挂着院里的哑巴，要不是身处危境，他定会折身回去，他要亲眼看到哑巴伤了没有，伤成啥样，更想把哑巴带走，背也要背走。

    弄外的脚步声，一下子过去了，又渐渐远去。如麒探身一看，拉起如龙就跑。不料想，走过去的鬼子巡逻兵，却折了回来。如龙操铳对着街面就是一铳，遭来乒乓的枪声。如龙一闪身，拐进了丁家弄。如麒趁机上了红木桥，奔上塘街去。

    这丁家弄，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备弄，陈墩镇像这样的弄好几十条，弄深，又窄，先前筑屋时，为防强盗，还有意多了些曲折，少些光亮，陌生人根本不敢突然闯入。如龙一边在弄中朝前跑，一边给铳塞火药。如龙倒巴望着小鬼子能追进来，这样倒可以撂倒他几个。跑了一段，如龙放慢了脚步，操着铳依在弄中的转角处，把耳朵紧贴在墙上，听弄中的动静。候了整整半个时辰，没见小鬼子追进来。

    如龙只能回来，如麒已回，正急着，见如龙回，忙问：“没事吧？！”

    如龙搁了铳，没说啥，拎起八仙桌上的瓷茶壶嗵嗵把茶小灌了个饱，一夜一上午揪着心，没觉得渴。揪心的事过去了，方觉得喉咙头渴得像要冒烟。茶水是冰凉的，一下子压住了如龙心底的烦躁。就像一只即将到手的大家伙，被它跑了，这对猎人来说，有多懊恼。

    好几日，莫名的抑郁、懊恼在如龙心里憋着。如龙恨自己的无能，若自己不迟疑，像平常一样出手快一些，这仇人绝不会逃脱。

    夜里，如龙睡在米行后院的后厢房里。

    这晚，半夜，如龙突然惊醒，睁眼一看，漆黑的屋里，有一团晕晕的光亮。光亮渐渐清晰，裹着一个人影，分明是爹，黑影在喃喃地说着啥，似乎在埋怨谁。如龙突然坐起，他把眼睁的大大的，想细细地瞧清爹的摸样，只是那黑影似乎慢慢地在他的眼前化淡，化淡，最终只剩一团光亮。如龙跳下床，重重地推开木格砺壳窗，喊了声，爹。窗外的院中，有些月色，冷冷的，静静的，只有墙边的树影，摇曳着。

    如麒听得动静，奔后院过来。只见如龙出屋站在院中，赤着脚，短裤衩单布衫。

    如麒问：“怎么啦？”

    如龙说：“我见爹了。”

    “不会的。”如麒紧张地说，“你定是做梦了。”

    “爹在埋怨我。”如龙怔怔的，似乎在自责。

    “你可别跟人家说，要吓着别人的。”

    如龙想了想，说：“我真的看见爹了。他在埋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