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作者:万芊      更新:2016-08-03 19:00      字数:2450
    如龙随如麒出得后门,就着依稀的星光,一前一后在**坟边废墟的枯草丛里摸索前行,猎犬前后左右探路,只听得隐约的簌簌声。如麒路熟,先找见曹家弄口,在弄口轻轻地唤了一声,这边!

    如龙到,猎犬也到。弄内漆黑一团,伸手处,碰到风化了的墙灰。如麒走在前头,如龙紧随。走了一段,如龙估计该有个拐弯了,探着朝前摸时,如麒在前边轻轻说,小心撞脸,说话之间声音似乎随人已转过弯去。如龙摸到了墙,依墙转过去,便见着一缕微弱的亮,如麒的身影在亮中晃动,如龙紧跟几步。

    如龙随着如麒在弄当中的一个小豁口翻墙进入另一条小弄,这是如龙从没来过的陌生的小弄,不像曹家弄那般黑,一段隔一段能见着弄顶的星光。弄中有人家,只是夜已深,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偶有一两个窗户里传出熟睡的鼾声,也有婴儿的哭闹声。

    如龙尽可能放轻脚步,脚前脚后的猎犬似乎很兴奋。如龙进入狩猎前的冷静。

    “记住,这是丁家弄,通下塘街的,回来还这么走。”如麒轻声告诉如龙,如龙觉出如麒的谨慎。

    出丁家弄,到了下塘街口,在惜春茶馆廊檐下的黑暗里,有人压着喉咙在唤,这边!

    如龙靠近,认得,东门记米行的大伙计,田三。

    田三跟如麒做了个手势。如麒便转身对如龙说:“远远跟着。”

    三人拉开距离,沿着下塘街店铺屋檐的黑暗鱼贯依次而行。经莫记药店,又有一人躲暗中,正候着他们。如龙瞧了一眼,四十来岁的汉子,脸很黑,不认得。他们继续前,候着的人跟着,手里操着家伙。穿镇中红木桥时,四人多了些小心,田三弯着腰快速穿过桥去,见没啥动静,这才压着嗓子唤如麒如龙他们过去。

    穿过一段上塘街,又折进一弄,弄口还有一人候着,毛头小伙,如龙同样不认识,还没来得及招呼一声,便听见街上传来了脚步声,几个扛着长枪的东洋兵,正由上塘街的另一头过来,上红木桥。就差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们几乎撞上。如麒、如龙、田三、黑脸、毛头小伙,都憋着呼吸,身子紧贴在弄口墙面转角的黑暗里。待东洋巡逻兵走过去了,毛头小伙才跟如麒轻声说:“薛从贵还没回来。”

    如麒跟如龙耳语:“这是北祠弄,薛从贵就住弄底,转角的石库门就是,弄是死弄,弄底是小河,没路可去时,可跳河逃命。”

    说毕,如麒又跟田三轻声吩咐:“你就在斜对面的转角望风。”说着示意大伙蒙着脸面。

    黑脸走在前头,如麒手持短刀、如龙操长铳紧随,毛头小伙断后,都蒙着脸面。如龙让猎犬随着田三。猎犬们很乖,分散匍着,悄无声息。

    进弄底,遇转角石库门,如麒轻轻推了一下,竟虚掩着,吱嘎一声,吓得所有的人心乱跳。见没啥动静,四人这才依次进得院内。院内是个老宅,两层楼房,底楼黑洞洞的。

    四人各自找了个暗角藏身,专候薛从贵跨进院门。

    一直候到天蒙蒙亮,薛从贵还没有露脸。五人白候了一宿。如麒心想假若天一晓亮,人就难脱身了。如麒让大伙散了。

    真想散伙,忽见院门大开,一人跌跌撞撞地进来,带着醉意,三条猎犬同时奔进院来,如龙心里对自己说,来了!

    正在这时,院门被跟进来的田三堵住。几人一跃而起,围上,一阵暴打。谁也没料到,这来人虽醉态朦胧,却有些身手,估计练过几日武功,有点三脚猫功夫,挣脱众人跃起身来,一脚正好踹在田三的软裆里,把个田三踹入墙根,直**。这人正是薛从贵,只是薛从贵竟有功夫,所有的人都未曾料到。毛头小伙见田三吃了亏,挥起手里的棍叫了一声朝薛从贵头上狠劈下去。棍劈得狠,但没有劈准,薛从贵只稍一欠身便让过了,想飞脚踢毛头小伙,反被毛头小伙抱住了脚,两人绞在一起扭动着。如麒挥着手里的短刀,呼呼风生,如麒毕竟是个操算盘的米行老板,光挥刀就是下不了手。稍一迟疑,竟被挣脱出来的薛从贵夺了刀。就在薛从贵翻身要刺如麒时,如龙手一挥,身边几条弓腰不住地扭着身子的猎犬闪电一般蹿了出去,一阵乱咬,又狠又猛。薛从贵无法招架,使出浑身解数,跌跌撞撞往楼梯上逃,借楼道的坡面抵挡猎犬的攻击。

    如龙呼了一声,正咬得性起的众猎犬折回身来,蹿上蹿下冲薛从贵发出低沉的喉声。

    薛从贵爬着朝楼上逃。

    如龙端着铳,铳口直指着薛从贵,逼着。就在如龙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身子冷不妨被人抱住,铳杆一偏,那带硝烟的铁珠全打在瓦檐上,哗啦一声掉下一大片。众人大惊,如麒说,不要放铳。

    如龙一弓腰一个大摔包,把抱他的人摔了个大背包。如龙用力太猛,抱他的人又实在太轻。如龙这一摔摔得这人不轻,一下子瘫软在地不住**。如龙一见,楞了,哑巴?!

    是哑巴!真是如龙半道上拣回家时时挂牵着的那女哑巴。不料哑巴开了口,声如蚊吟,说:“求求你,如龙,别杀他,别杀!”

    如龙懵了,“怎么会是你呀?”

    “他是我舅,你们别杀他呀!”哑巴哀求着。

    如麒一看事情闹复杂了,天马上就要晓亮了,再不离开,东洋兵听见铳声寻过来就麻烦了。如麒一把拖起田三唤如龙,喊:“快跑!”

    如龙不舍得哑巴,要拉她,如麒火了,“你疯啦?!”

    正在迟疑中,楼道口枪响。薛从贵回过了神,掏枪开了一枪,只是这一枪多少带些迟疑,生怕打中刚刚救了他一命的外甥女。

    “快呀!”如麒叫着,已拉田三奔出院大门。

    听得枪响,几条猎犬复回身去咬薛从贵。薛从贵抵挡不住,一阵又一阵惨叫。

    一切都来得非常突然,如龙不得迟疑,操着铳急急地奔出院门。如龙一路奔,一路上也没想清哑巴竟然不是哑巴。  

    其实,哑巴并非是真哑巴,只是一家人一路从上海逃难过来想投奔舅舅,为避人耳目,假装哑巴。却不料半路上假哑巴跟家人走散了,就在她饿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被外出打猎的如龙遇上,带回家。

    如龙突然持铳出现,是假哑巴根本没有料到的。即使蒙着脸,哑巴仍一下子认出了他,只是她不知道为啥如龙跟她舅舅之间会有如此大仇,会夜里摸上门来杀人。

    哑巴抱住如龙,救了舅舅,却被如龙摔得半死,在床上整整躺了几天,喝了好些煎药,一腿的肿才稍稍退了些,身子才稍能动弹。哑巴不怪如龙。如龙是她的恩人,如龙不知道摔的是她。哑巴是不该恨他的。

    哑巴拼死救了薛从贵一命,而薛从贵两度被猎犬追咬,也险些送了狗命。薛从贵这一伤,伤得不轻,请了镇上的伤科闻郎中。闻郎中说这狗咬伤,伤得这般厉害,他做伤科以来还没见过。薛从贵只晓得一群小猎犬,到底有多少条,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自此以后一听得狗叫就浑身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