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刘仁前      更新:2015-12-15 09:58      字数:8214
    很快,柳成荫到楚县工作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中秋节就到了。

    妻子苏华特意跟学校请了半天假(其时尚无中秋节放假一说),去了香河村。她是想把公公婆婆接到县城里来,一家子团团圆圆,过个团圆节。去年这个时候,柳成荫刚调到楚县没几天,既要匆匆忙忙地安顿自己的小家庭,又要快速熟悉楚县的情况,上手自己的工作。毕竟他成了一把手,担子不一样了。柳成荫哪有什么心情过中秋节唦。当时,苏华心里就想好了,下一年吧,下一个中秋节跟公婆一起好好过个团圆节。

    她这样做一是想让公婆高兴高兴。以前她和丈夫在清江工作,远在几百里之外,公公婆婆难得来,即便是来了,也就是住个一两天,说是放心不下家,放心不下家里的鸡呀,猪呀,放心不下自家的小菜地,更放心不下责任田里的庄稼。现在好了,她和丈夫到楚县工作了,离公婆近了,来去比原先要方便得多。

    苏华这样做,再一个自然是想让丈夫柳成荫高兴。要知道,柳成荫的孝顺在香河村可是出了名的。每年过年,柳成荫都是带着妻儿回香河老家,和爸爸妈妈一起过。这或许不难做到,过年毕竟是一年一度,再远人们还是往回赶。可每年清明,柳成荫也都要回来,祭祖,祭奠疼爱自己的爷爷。自从爷爷去世,他不管自己多忙,清明必须回老家。这些年来,从未间断过。倒是有时候,苏华碰到特殊情况,不能一同回来。尽管柳成荫心里不怎么高兴,但他毕竟也是个当领导干部的,道理还是讲的。再说,在他心里,自己站到爷爷坟前拜上几拜,磕几个头,最重要。爷爷不在了,父母亲虽说还不曾老得那个样子,但年岁也一年大似一年了,多让他们开心高兴,是柳成荫最愿意做的事。苏华发现,丈夫对公婆越来越用心了。

    妻子主动到乡下接爸爸妈妈进城过中秋,这让柳成荫内心很高兴。不过,他还没有过中秋的习惯。这一天,工作日程依旧排得满满的。既然妻子如此用心安排,他表示晚饭一定回来吃,一家子好好吃顿团圆饭。跟妻子交代过之后,仍然推着他那辆车笼头上挂着大黑皮包的载重永久,离开家门。

    如此一来,一项重要的事情就落在了管理员老陈身上:送小柳永上幼儿园。虽说接送儿子基本上是苏华一个人包干了,但凡事总有例外,管理员老陈偶尔也会帮忙接送。老陈做事踏实、逸当,苏华很是放心。

    说起老陈这个人,快六十了,在县委办公室干管理员有些年头了。别看他细鼻子,细眼睛,细个头,头上没有几根发,说到底样子不中看,是个矮小的瘌老头。可别小看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在县委机关他可是个畅行无阻的角色呢。他的腰间挂着一串钥匙,从县委一把手书记柳成荫的办公室,到县委办每个科员的办公室,他都进出自由。每日里,到县委办公室最早、走得最晚的多半是他。因为老陈是为领导服务的,有时候,县委书记柳成荫碰到特殊情况,会到班特别早,离开特别迟。老陈晓得,他不能说柳书记都来了,要杯热茶都没得唦。自然要来得早一些,先把柳书记的办公室打扫打扫,好让领导有个清爽的环境开始一天的工作。如果柳书记走得迟,老陈当然得等,防止领导有事喊起来,一个人都没得怎么行呢?这时候老陈肯定不能离开的。

    老陈到班头一件事,把县委领导们的办公室一个一个打开,开窗通风,拖地板,抺桌椅,整理办公室。把散在桌上、茶几上的报纸挟好,放到报架子上;把原本零乱的书刊归归拢,有的顺到书橱里,有的在领导案头堆放齐整,诸如此类。由东往西从县委一把手柳书记办公室,到几个副书记的办公室,再到县委办一把手主任室、副主任室,最后是县委常委会议室。当然,县委机关内远不止这几间办公室,那些科长、副科长、科员们的办公室就得自己打扫整理了。老陈只负责领导们的办公室。等到老陈把领导们办公室内所有室务一一整理好了,便见他把从各个办公室收拾出来的空热水瓶放到一辆小板车上,从县委办后院边门推出,到前面不远的机关食堂冲开水。

    据说,楚县刚解放那会儿,老陈就跟在县委书记后面当通讯员了。县委书记看着他手脚勤快,办事麻利,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纪律性蛮强的,很是喜欢。有一次,县委书记问了个问题:“小陈啊,你说究竟是共产党好呢,还是国民党好?”那会子,老陈还是个毛头小伙子,自然没有人叫他老陈的。

    县委书记是新四军出身,曾经带着部队攻打过楚县县城。楚县县城打下来之后,上级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当县委书记,就让这位新四军团长留下来了。新四军团长出身的县委书记对身边工作人员的政治觉悟要求很高。刚刚从家里跑出来没多久,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小陈,只晓得为领导当差,要勤快,不怕苦,听话不翻腔(当地人的土话,与顶嘴意思相近,引伸为不听从别人的意见),哪里想过共产党和国民党好不好的事情唦?!

    小陈极其认真地想了又想,最后很肯定地告诉县委书记:“两个屄养的(当地人骂人的话),都不是好东西!”面对这样的回答,县委书记是哭笑不得,气得伸手刮了小陈一个脑巴子,“你这个糊涂虫,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原来县委书记觉得跟在身边的小伙子不错,想重用重用,给他个职位。不想,这一试让县委书记很不满意。县委书记身边的通讯员怎么能是个敌我不分的糊涂虫呢?!结果弄得小陈不仅干部没有当成,县委书记通讯员的饭碗也丢掉了。县委书记一句话,让小陈从通讯员变成了管理员,在县委机关做后勤工作。别人既笑话他,又为他惋惜。笑话他,糊涂得也太离谱了,怎么能连共产党与国民党哪个好哪个坏都分不清呢?为他惋惜,自然是县委书记看中的人,有一步就会第二步,这次机会抓住了,今后的政治前途无可限量啊!人家说因祸得福,你这个小陈,因福得祸。能不惋惜么?!

    小陈倒没觉得有什么惋惜不惋惜的,只是觉得没把县委书记问的问题回答上来,蛮不好意思的。通讯员不干了,干管理员。小陈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这么一干,就干了几十年。熟悉情况的人知道,到柳成荫来楚县当县委书记,老陈已经为五任县委书记打扫办公室,当管理员了。小陈如今干得变成了老陈。

    就是这样一个这么多年来,一直踏实勤恳做事的老陈,竟然出纰漏了。

    妈妈一早就去香河村接爷爷奶奶了,爸爸也上班去了。这会儿,柳永一人在家等陈爷爷来接他去机关幼儿园。柳永知道,陈爷爷家也住在机关大院内食堂后面,到柳永家不需要多少时间,几步路就能到了。

    妈妈临走时,帮柳永整理好了书包,并叮嘱他不要调皮,在家等着,陈爷爷马上就来了。爸爸推着自行车出门时也鼓励柳永今天在幼儿园要好好表现,争取拿朵小红花回家,和爷爷奶奶一起开开心心过中秋。

    对于爸爸妈妈的话,柳永今天认真地听进去了,他知道爷爷奶奶要和自己一起过中秋节,心里还是很高兴的。爷爷奶奶每回进城,都会带好多他们自己种的山芋啊,芋头啊,南瓜之类,煮熟之后又粉又甜,可好吃啦。柳永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好好表现,像爸爸说的拿朵小红花回来,送给爷爷奶奶,让爷爷奶奶高兴高兴。要知道,机关幼儿园老师对小朋友的要求可高呢,这小红花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到的。

    对,要想想今天到班上,怎样表现才能让老师满意,才能得到小朋友们都想得的小红花。仅仅是听话守纪律肯定不行,认真听讲带头回答老师提问?帮助其他小朋友,多做好事?小柳永正动着小脑瓜子想主意呢,只听见“笃、笃、笃——”院门外有人敲门。

    “陈爷爷——”小柳永第一反应就是以为管理员老陈来了。这时间段,应该是陈爷爷来。柳永走出屋子,正准备打开院门。忽然,院门外“嘎鹅——嘎鹅——”响起了几声鹅叫。

    这几声鹅叫,让小柳永有些云里雾里的,弄不清院门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警惕地将院门慢慢打开成一道缝,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别看柳永年纪小,才上幼儿园,警惕性还蛮高的。

    当然,这些都是爸爸妈妈平时教的。到楚县之后,总有些人七拐八弯地找到熟人,能跟县委书记柳成荫搭上关系,彼此之间话没说上几句,就往柳成荫家里跑,送这送那,让柳成荫心里很烦,很不痛快。任何人的礼,都不收!这是柳成荫多年来当领导在家里定下的规矩。在清江当副书记是这样,到楚县来当一把手,这方面强调得更严。

    妻子苏华在这方面,跟丈夫配合得很好,让柳成荫很满意。这让柳成荫在外头讲话很硬气。俗话说得好,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尤其是他柳成荫,调任楚县县委书记时间不长,今天收张三的,明天收李四的,那还怎么开展工作呢?还怎么按照上级领导的要求打开楚县的工作局面呢?果真在工作中碰到问题还怎么秉公办事呢?特别是老百姓利益受损害时,还怎么为老百姓讲话呢?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封建时代的一个七品芝麻官都能有这样的想法,更何况他柳成荫一个受党教育、经党培养多年的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呢?!

    柳成荫的这条底线,妻子理解。照办。没话说。可,对于小柳永来说,就困难多了。的确,你柳成荫不能要求刚上幼儿园的儿子理解你为官做人的那些想法。问题是到楚县工作之后,有时会出现小柳永一人在家的情形。柳成荫当这个上百万人的县委书记,每日里上班下班根本没个准点,八小时工作制在他这里早作废了。苏华在县教师进修学校,虽说工作不算忙,但哪就没有个特殊情况,偶尔加班啦,开会啦,早走晚回,难免的。好在有老陈帮忙,解决了接送孩子的问题。可另外一个问题,老陈没办法解决。小柳永一人在家,有人上门送礼怎么办?

    为这事,柳成荫俩口子还真花了不少功夫。从防坏人入手,对儿子进行家庭安全警惕性教育。当然,最容易让柳永理解的坏人,诸如小偷、盗贼之类。他们叮嘱小柳永,一人在家门窗要关好,不能让小偷进来。如果有人敲门,也不能轻易打开。有时候坏人知道只有小孩在家,会冲进来抢东西呢。不仅如此,两口子还现场演示,让柳永一个人呆在家里,他们在外边敲门,然后告诉儿子怎么看人,怎么问话,怎么开门。

    这不,此时面对院门外的敲门声、鹅叫声,小柳永把平时爸妈教的一套防贼的办法用上了。他没有一下子就把院门打开,先悄悄地开了道门缝,朝外看了一下。只见院门外站着个男的,一手提个篮子,一手抓着只大白鹅。不认识。这是小柳永的第一反应。“啪!”敢紧关上了院门。

    “你是谁呀,干嘛敲我家门啊?”隔着院门,柳永朝门外喊道。

    “我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刚开口,就听见陈爷爷在外头说话了:“小永子,是我,陈爷爷,来接你上学呶。”

    “陈爷爷,陈爷爷,你可来啦。”柳永对老陈的话音再熟悉不过了,一听到老陈的话音便将院门完完全全地打开了。

    老陈刚进门,原本站在门外的陌生男人提着一篮子鸡蛋,抓着一只大白鹅,跟在老陈后面也想进来。

    “不许进!”小柳永把陌生男人挡在了院门口。

    “嘿嘿……我是……”陌生男人欲言又止,让小柳永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人,警惕性一下高了起来。

    “小永啊,是这么回事。你妈妈今天要去乡下接爷爷奶奶,没空去菜市场买菜,临走时拢陈爷爷那里关照陈爷爷帮着买只鹅,再买几斤蛋。不是过中秋节么,你妈妈想今天晚上多做几样好菜。我呢,又怕耽误送你上学,就让菜市场的一个朋友,帮忙把你妈要买的东西送过来了。”老陈边给小柳永解释,边从他朋友手里把鹅和蛋接了过来,往柳永家屋里走。大白鹅在两人之间易手时,又亮开了它的高嗓门:“嘎鹅——嗄鹅——”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有人给我爸爸送礼呢。陈爷爷,爸爸妈妈跟我说过,我要是收了人家礼,就会挨罚的。”这刻儿,小柳永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管那只叫喊不停的大白鹅了,背起小书包,和陈爷爷一起上机关幼儿园去了。

    今天晚上,柳成荫家是少有的热嘈。

    原本还要看一个厂的,柳成荫看看表,下班时间快到了。便对身边的秘书小金说了句:“给周厂长打个电话,叫他不要再等了,明天上午一上班先到他那儿。”这些天,柳成荫带着跟班秘书金爱国,在跑城区的县属骨干企业,了解当前生产情况,更主要是了解县交指标完成得如何,有没有缺口。有缺口的,采取了什么样的措施来弥补?作为县委书记,他要知道得十分清楚。要知道,这些县属骨干企业的厂长们都不是好对付的。但不管厂长们有多少花花肠子,有这样那样的情况,有一条底线是柳成荫坚守的,谁也别想突破。那就是,县交各骨干企业的全年生产、销售、利税三大指标必须完成。当然,超额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等金爱国用“大哥大”给化肥厂厂长周金民打过电话,约好了明天去化肥厂的事之后,柳成荫破天荒地没有再回县委他自己的办公室,而是骑上他的黑永久直接回家了。

    金爱国知道,柳书记无论是下乡,还是跑企业,跑部门,结束一天工作之前,他都要回办公室一趟。金爱国自然不清楚,这是柳成荫当领导干部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他要看一看,这一天下来自己案头上有没有重要文件、重要信函要处理。重要文件是漏不掉,也误不了。县委机要室有专人负责这方面的事,办公室主任也会及时向他报告的。倒是有些重要的信访件,稍不注意就会造成被动,等到上面领导批示下来,再怎么重视也会给领导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柳成荫推车进院门时,院内已经是有说有笑,时不时夹杂着几声鹅叫。最先出来迎接他的是宝贝儿子。“爸爸回来呶,爸爸回来呶。”柳永又蹦又跳的,从客厅走出来,朝刚进院门的柳成荫迎上去。

    “爸,妈,你来啦。”柳成荫把黑永久在院内靠墙边支撑起来,转身和在客厅嗑瓜子说家常的父母亲打声招呼。在父母面前,柳成荫用不着拿腔拿调讲普通话,香河一带方言俗语从嘴里说出来蛮自然的。

    “回来啦,还有一个红烧肉烧芋头,一个菱米子烧小公鸡,两个菜马上就好。好了就能开饭。”听见丈夫说话声音,苏华从院内小厨房出来,随手接过丈夫手上的黑皮包,送到他俩的房间里去。

    “你什呢时候到的?”柳成荫牵着宝贝儿子的手,在父母亲身边坐下。坐在沙发上的柳春雨、杨雪花两口子,见当县委书记的儿子回来了,刚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被细孙子一拽,“爷爷奶奶,请坐。”

    “嘿嘿嘿嘿,我家小柳永蛮讲礼貌的嘛。”柳春雨开心地笑着,把细孙子搂在自己跟前。然后才对儿子道:“中饭一吃就来了。花了苏华好几块钱打的费呢。”在乡里眼里,打的坐出租车蛮费钱的,多半舍不得。尽管自己小伙当了县委书记,可柳春雨当了大半辈子农民,平时紧省惯了,从不大手大脚。

    “也没几块钱。爸爸妈妈是想等乡里的‘突突车’(当地乡里常见的一种简易三轮机动车,铁皮蓬子的,安全性能较差。因其发动机马达发出的“突突”声而得名)的,我怕一来‘突突车’不安全,二来爸妈带了那么山芋、芋头,还有几只小公鸡,东西多没地方放。”做儿媳妇的,这时该如何表现,苏华心里清楚得很。更何况,公公婆婆每回进城都带上来不少农副产品,丈夫、儿子和她一家三口都爱吃。她这个当儿媳妇的,遇上这样的公婆内心蛮知足的。

    “都是家里自留地上长的,不值几个钱。只要你们爱吃,我和你爸负责供应。我们还没老得种不了地。再说了,我家小永不是还拿到小红花了么?冲着小永在幼儿园这么好的表现,爷爷奶奶哪里还会舍不得几个山芋、芋头唦。”做奶奶的借机把细孙子的良好表现在柳成荫面前夸奖一番。

    “奶奶,奶奶,还有小公鸡。”小柳永从爷爷怀里扑到了奶奶怀里。杨雪花在细孙子脸蛋上亲了又亲,“好,还有小公鸡。原来我家小永是个小馋猫啊!”

    “哈哈哈——”一家人开心笑着。

    只见苏华一步跨出客厅,对丈夫说了句:“坏了,只顾着说话,忘了锅上还烧着两样主菜呢。”

    “没事没事,你烧成什么样,我们都吃。”望着满脸笑意,开开心心的父母,柳成荫内心暖暖的,充满了幸福。在这样的时刻,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吃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晚饭过后,柳春雨在院子里摆上了一张小茶几,吩咐苏华把准备好了的月饼、苹果之类在茶几上摆好,并且插上一柱香。

    “小永,来,拜月神啰。”在爷爷带领下,一家人在茶几前站定,双手合掌,给月亮作揖。这可是小柳永长这么大头回拜月神呢,蛮新奇的。

    “爷爷,爷爷,是拜月亮里的嫦娥么?”在幼儿园,柳永听老师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

    “嫦娥当然要拜,但月亮上不单单有嫦娥,还有总是在不停砍桂花树的吴刚,还有跟嫦娥形影不离的玉兔。他们啊,也要拜的。”苏华耐心给儿子做辅导呢。只听得一声长鸣:“嘎鹅——”

    柳成荫这才注意到院墙角拴着腿脚的一只大白鹅。“你怎么一下子带这么多东西啊,又是山芋、芋头,又是小公鸡、大白鹅的。小永不就得了朵小红花嘛,可不能把他惯得上了天。”柳成荫嘴上责备自己的父母,心里还是蛮高兴的。今天临出门,他只不过对细小伙说说,在幼儿园要表现好一点,让爷爷奶奶高兴高兴。想不到小家伙还真的上心,从幼儿园拿回来一朵小红花。

    “嗳呀,我们可不能把所有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这大白鹅可不是我们带来的。家里是有两只大白鹅,那是要留着下大鹅蛋给我家小永吃的。奶奶可舍不得。”杨雪花不说还不要紧,这么一说,让柳成荫心头起了疑惑,随即问身边的妻子:“怎么回事?”

    柳成荫这一问,让家里原本欢乐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全变了。苏华吱吱唔唔的,并不正面回答丈夫的问话,轻轻拽了一下丈夫衣袖,轻声道:“等明天爸爸、妈妈走了,再告诉你。”

    “这是什么话?让你回答大白鹅哪儿来的,有这么复杂,这么难么?”柳成荫脸色有些不快,笑意全无。

    他影约意识到,院子里的这只大白鹅肯定是有人送的礼。这可是决不允许在他的家里发生的事!身为妻子,苏华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来,也一直蛮支持丈夫工作,在拒礼这个问题上配合很好,做得很好。这让当领导干部的柳成荫在外边讲话,口气硬硬的,腰杆子直直的。开展工作爽手得很,不受那些非正常因素干扰。当然,非正常因素干扰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尤其是柳成荫调到楚县当县委一把手之后,毕竟是到了家乡。找上门的还真不少,但并不能改变柳成荫秉公办事的原则。他和妻子配合默契,使得来自家庭的非正常因素为零。这让做丈夫的,从心底蛮感激自己妻子的。

    说实话,人活在尘世间,哪个没有个亲疏远近,志趣相投?哪个又能保证不碰上沟沟坎坎,需要有人伸一伸援手?有个做县委书记的丈夫,平日里,苏华身边想亲近她的人多起来。苏华心里清楚得很。她既没有敞开胸怀,广交朋友,形成一把手夫人外交圈子,也没有端起县委书记太太的架子,拒人与千里之外。苏华处理得很有分寸。从柳成荫一直以来掌握的情况看,妻子做得真的不错,没给他出过一个难题。可眼前这只大白鹅?柳成荫不想自己就此糊里糊涂,当着没有这回事。于是,对妻子道:“爸爸妈妈又不是外人,你就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做父母亲的听出儿子口气有点急呛,再也无心情和细孙子拜月神了。劝儿媳妇道:“苏华呀,你就别让成荫着急了,把事情来龙去脉说给他听吧,也好让成荫下个决断啊。”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为了这只大白鹅,言来语往的当口,吓得小柳永躲在妈妈身后,看都不敢看爸爸一眼了。为了这只大白鹅,妈妈从香河村接爷爷奶奶回来时就已经教训过柳永了。原来,妈妈根本不曾让陈爷爷帮忙到菜市场买鸡蛋、买鹅。难怪早晨去机关幼儿园前,在院门外碰到的那个人,看上去脸色不对头,开口说话吱吱唔唔的,原来是个送礼的。幸亏我没一下子就打开院门,要不然送礼的,轻易就进来了。嗐,都怪陈爷爷,他和送礼的合起来骗我,这哪里想得到唦?这下可惨呶,妈妈教训几句就教训几句,爸爸这一关就不好过啦!

    一晚上,小柳永都在担心院内墙脚边的大白鹅被爸爸发现。要知道,爸爸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气得厉害时会动手呢。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爷爷奶奶在家里,谅爸爸发现了大白鹅,发再大的脾气也不会动手打人的。就是他想打,爷爷奶奶也不会让他打。爷爷奶奶疼自己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挨打呢?眼看一晚上就要平安过去了,可这个大白鹅,真不识相,在院墙脚叫喊什呢唦!现在好了,爸爸发现了。柳永躲在妈妈身后,等着爸爸发火,挨骂。

    苏华这才把接公婆回家后发现家里多了一篮子鸡蛋和一只大白鹅,怎么样询问儿子、教训儿子,以及从儿子那儿问得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

    “爸爸爸爸,这事不能全怪我。是陈爷爷,陈爷爷说他帮妈妈买的。”小柳永再怎么有爷爷奶奶保护,心里还是害怕。妈妈说明了大白鹅的事情经过之后,他赶紧向爸爸解释。可怜小柳永,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发抖,拖着哭腔了。

    “嗯,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不怪我们小永。是陈爷爷欺骗了我们小永。是陈爷爷不对。”柳成荫一把从苏华身后拉过儿子,搂在自己怀里,顺手给儿子擦了擦眼角:“不哭,爸爸没怪你。我们和爷爷奶奶一起吃月饼。”

    爸爸竟然没有骂一句,更没有动手,这让小柳永感到太意外了。当然,太意外的同时,也感到太开心了。于是,他又变成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一会儿蹦到爷爷跟前,一会儿蹦到奶奶怀里,一会儿蹿到妈妈身边。家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这时,柳成荫把正活跃着的儿子叫到跟前:“小永啊,明天爸爸替你到幼儿园请一天假,你要帮爸爸办一件事情。好不好?”柳成荫的话一出嘴,一家人都云里雾里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别说是小柳永了。他歪着小脑袋问:“爸爸,是什么事呀?”

    “明天你就知道了。”柳成荫给儿子卖了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