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悲情
作者:濮颖      更新:2016-01-05 21:58      字数:2476
    半晌,还是徐英先开了口:“哈!我当是谁?原来是梅家的二少奶奶。”她伸直了腰板,眼望远处天边的一弯明月。

    “是我。”凌莺莺也收起窘态,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看了看眼前的一对男女,心中漾起一丝悲哀。

    “若岩,你先回去。”徐英转过身去,轻声对梅若岩说道,梅若岩不知所措。

    “听话,你先回去。”徐英对着梅若枫,言辞温和,却不容拒绝。梅若岩羞红着脸,略一迟疑,随即转身离开。

    徐英看着梅若岩远去的身影,轻声笑了一笑:“他走了,我们女人之间好说话。”莺莺默不作声。

    “二少奶奶,你都看到了,我知道这层窗户纸迟早一天会捅破,但是我却再也没有想到,撞破这层纸的会是你。”徐英满脸无谓。

    “姨娘……你,你让莺莺无话可说!”莺莺的脸色一如今夜的月色,惨白羞怯。

    “哎呀!我们梅家的二少奶奶,谁都知道你聪明百慧冠英,满腹锦绣文章,怎么这下子竟无话可说了?”徐英的唇间一抹冷笑。

    “姨娘!莺莺今日并未为难你,你又何苦讥讽我?”莺莺抬眼看着眼前的徐英。一脸的静气。

    “没有为难我?哈哈,不必如此,这梅家为难我的地方还少吗?”徐英毫不示弱。“今日的事,栽在了你的手上,合该是命。但是我再也没有想到,平日大家眼里有见识,有仪态,贤良淑德,温和善良的梅家二少奶奶骨子里竟是一个处心积虑,深藏不露,外宽内深的女人!正是应了那句古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姨娘,想不到,莺莺在你的眼里竟然会是这样的人。”莺莺苦笑道。

    “难道不是吗?”徐英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无辜的莺莺,她甩了甩手中的丝绢;“那你告诉我,这夜阑更深,你跑到这祠堂来做什么?”

    “我……”莺莺欲言又止,满脸羞红。

    “哈哈!你不会也是到这里来私会情人了吧?”徐英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夜色里刺人的心。

    “姨娘!请自重!”莺莺正色道。

    “自重?哈哈!你以为现在的我还要求得谁的尊重?你是早就看出了我与梅家大少爷的私情,今夜里特地前来祠堂捉奸,然后向老爷告密,从此梅家再无长房长子,一切都由二房接管,那时的二少奶奶不仅仅是操办丧事了,而是一手遮天,翻云覆雨,梅家所有的财产将会全部落到你的手里,我说的可对?二少奶奶,你这盘棋走得高明,凌莺莺,你好深的城府!”

    “姨娘,在你的心中我凌莺莺就如此不堪吗?我没有!”莺莺直立起身体,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面前的徐英。

    “没有?那你说呀,你来这里做什么了?”徐英紧逼不放。

    “姨娘,有些事请原谅莺莺不能说。”莺莺不卑不亢。

    “不能说?是啊!梅家的事情又怎么会让我知道?徐英啊徐英,你难道又忘了,在这梅家,你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徐英自嘲道。

    “姨娘此言差矣,这世上不怕别人把你不当人,只怕自己不把自己当成人。”莺莺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二少奶奶,你不用这样教育我。我吃的苦比你吃的盐巴多,这世间百态,各色各样,是人是鬼我看得清清楚楚。”徐英反扑。

    “好一个看得清清楚楚,敢问姨娘今天做的是人还是鬼?”莺莺一丝不让。

    “哈哈!”徐英仰面大笑;“我徐英自从嫁到梅家的那一刻,早就成了鬼了!”

    “姨娘!”莺莺叫住徐英。

    “莺莺,二少奶奶,你出身高贵,从小娇生惯养,嫁入夫家,夫君疼爱,夫妻和谐,你怎么知道一个贫家女儿的苦?一个做妾的苦?”徐英终于低下头。

    “姨娘,再苦,你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丧天良,灭天理,乱人伦,遭天谴啊!父亲的颜面何在?先母的尊严何在?梅氏一族因你蒙羞,你到底还是梅家的女人,百年之后,你又将如何去见梅家的列祖列宗?”莺莺悲愤,眼中闪过泪光。

    “我是梅家的女人?我是梅家的女人?我是梅家的女人?”徐英指着自己的鼻子,步步后退,句句含笑。

    “姨娘……你是!”莺莺看着失态的徐英,高声说道。

    “不,我不是梅家的女人,连梅家的鬼都不是……”,徐英摇摇头,声音低哑了下去,她一脚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祠堂前的台阶上。祠堂的台阶很宽,白玉石的栏杆头各刻有一对石狮,左雄右雌,雌石狮的脚下一只幼狮,徐英本能地扶住了那只雌狮,她一眼看到幼狮与雌狮母子亲密的模样,不觉又想起了至今不知下落的梅晓倩,顿时泪眼朦胧,她又转身看了看梅家肃穆庄严的祠堂,眼前再次浮现出梅鹤龄苍老冷漠的脸“你不能进去!活着不能!死了也不能!”一霎那间,徐英觉得天塌了!她的面前再也无路可走。

    “姨娘……”莺莺一惊,急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徐英的胳膊。

    “不要碰我!”徐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一下子将莺莺推开;“二少奶奶,你不用假惺惺的来安慰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这事迟早有一日会被人撞破。徐英命贱,也不怕被人耻笑。我虽说是大少爷的姨娘,年纪却不差几岁。他虽儒弱,却知疼我敬我。这个家里,唯有他能跟我说上几句体己话。你常住南苑,并不知梅府深浅,我的苦衷也不想再说与你听。我本就是心死之人,今日这事,你去告密,去揭发我都不畏惧,我只怕连累了大少爷……是我,罪孽深重。”徐英哀哀诉说。

    莺莺愣在一旁,没有言语。过了片刻,她拾起徐英滑落在地上的银鼠坎肩,披在徐英的身上;“姨娘,更深夜露重,回吧。”

    徐英看着莺莺,眼里一丝疑惑。莺莺一言不发,转身离开祠堂。徐英看着莺莺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锁成一个死结,一团乌云飘过,遮住天上的月亮,祠堂前霎时一片黑暗,一如此时徐英的心境。徐英在心里猜测着莺莺此行的种种目的,估算着莺莺回去的种种结果,心里忐忑不安,夜风吹过,徐英打了一个寒颤,她抱紧双肩,觉得全身发冷,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鸡鸣,天快亮了,水云间一片雾霭。

    梅若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今天的事情会被二少奶奶撞见,羞愧,懊恼一起涌上他的心头,只觉得一阵急火攻心,禁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拿起床头的茶碗,正想喝,忽然觉得嗓子眼里有一股腥气,他感觉不对,立即走到紫铜的痰盂边上,吐了一口唾沫,发现粘液里竟然有一缕鲜红的血丝,他的心一下子凉了。

    沈雪琴在里屋与呦儿睡得正香,梅若岩轻声地走了进去,他掀起粉红色的帷帐,第一次凝视着这对母子,沈雪琴面色红润,气息均匀,一弯雪白的膀臂露在秋香绿的被外,梅若岩心中一动,他拿过沈雪琴的胳膊,将被拉齐。呦儿的小脸粉嘟嘟的,睡梦中还呵呵地对他笑着,梅若岩突然背过身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一行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