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因果
作者:濮颖      更新:2016-06-19 23:01      字数:2849
    凌莺莺小产了。下人连夜去找郭树言,郭大夫的诊所大门一把铁锁,早已是人去楼空。此时的凌莺莺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她披散着头发,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刘海紧贴在额前。秋蝉在一旁嘤嘤地哭,南苑里一片哀婉。

    夜色朦胧,徐英半靠在秋香色的靠枕上假寐。平时她最怕这夜半更深有一点动静,可是今夜,她却盼望着有人将她的门拢拍打,急急地向她汇报又一件令人悲痛的消息。

    这天的夜好像特别漫长,徐英不停地看看窗外的天色,迷迷糊糊也打了几个盹。就在外面传来一阵鸡鸣的时候,徐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许许多多的人。第一个向她走来的是霍氏。

    梅霍氏穿一身青布的旗袍,手里握着一串檀香的佛珠,沉着脸,步履缓慢。

    “太太,您怎么来了?”,徐英赶紧起身行礼。

    霍氏一眼不发,冷冷地坐到太师椅上,徐英立在一旁。

    “我问你,你昨天去从缘寺干了些什么?”霍氏眼皮不抬。

    “太太这话问的,到了寺庙自然是烧香拜佛,乞求平安。”徐英答道。

    “祈求平安?这梅府平安了么?”霍氏微微抬起脸,看着窗外的一树茶梅。

    “这……”徐英答不上来。

    “我再问你,你在偏殿的香火里又添了什么?”突然,霍氏转过脸来,一根食指戳在徐英的脸上,眼光好似一把冰冷的利箭。

    “太太,您说什么?我听不懂!”徐英脸色煞白。

    “是你听不懂还是我没说清楚?好,那我再问你一遍,昨天你在偏殿礼佛,在香火里做了什么手脚使得二少奶奶落胎?!”霍氏的眼光越来越冷,徐英在这束寒光下簌簌发抖。

    “我……我……”徐英哆嗦着,这时,梅若岩走了进来。

    “若岩……”看到梅若岩,徐英不禁失声叫道。

    “放肆!若岩这名字也是你叫的?”霍氏低声吼道。梅若岩在母亲梅霍氏的身边坐下,眼中仿佛没有徐英的存在。徐英看着清癯瘦弱的梅若岩,一行眼泪流了下来。

    “若岩,这么多天你到哪里去了?”徐英低声抽泣。

    “我到了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那里没有恩怨,也没有杀戮。”梅若岩梦呓般低语。

    “那是个什么地方?你也带我去吧?好吗?我不要,不要待在在这个家里。”徐英嘤嘤然,她伸出手试图捉住梅若岩。梅若岩轻轻挣脱,将徐英落在一边。

    “你去不了。”梅若岩和霍氏一样,眼神定定看着窗外。

    “为什么?”徐英满脸哀伤。

    “因为你的手上沾满了血。”梅若岩转过脸来,一脸阴森。

    “我?我的手上沾满了血?”徐英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这双手还算纤长细嫩,就在徐英仔细端详着这双手的时候,突然,一滴滴殷红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滴答滴答地流了下来。

    “啊!”徐英一声惨叫!

    “郭树言,郭大夫,他去了哪里?”因为激动,梅若岩冷硬的声音里微微颤抖。

    “他去了我哪里,我如何知道!”徐英一咬银牙。

    “是谁给了他一块绣有情诗的丝帕?是谁设计在去年除夕夜设计将这块丝帕暴露在二弟的面前?使得二弟受辱,弟妹蒙冤,夫妻失和?又是谁在绞尽脑汁,害弟妹堕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今天,郭大夫也不知去向,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想给梅家一个交代?”梅若岩的眼睛里一层阴郁。

    “这些都与我无关,你们不要逼我……”徐英哀哀地哭诉。

    “你敢当着这尊观世音菩萨的面满嘴谎言?你满口佛陀,却心如蛇蝎,你不怕死后被打落十八层地狱?入硫磺火海,遭热铁浇身?”梅霍氏闭上眼睛,手捏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哈哈,哈哈”徐英对着观世音的像一声大笑,如凄风苦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只有你知道我心中的悲苦。都说红颜薄命,可有谁可怜我命比纸薄。想我徐英,三岁丧母,十岁离父,戏班子里遭受多少打骂欺辱。十八岁为人妾,十九岁为人母。为人妾,夫不疼,为人母,子不孝。正妻不容,家族不屑,这天大地大,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处,都说梅家乐善好施,梅夫人菩萨心肠,可是你们又何曾给与过我方寸之心?你们谁能体会到我心中的苦?我的心就像这窗外的漫漫长夜,看不到一丝光亮……”

    “你害了人,心里就亮了?”梅若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我害人?我不害人,必遭人害!这些年风里雨里,我受尽折磨,实在不想任人宰割!”徐英转过身去,盯着墙上的一幅青山绿水图。这青山绿水图是一个通晓易经的师傅替徐英占卜打卦后,让徐英取下了墙上的国色天香换上的。师傅说徐英没有靠山,便以巍巍青山做靠,这水便是财,这幅图正好暗合了徐英的心事。徐英心里非常喜欢。

    “好!今天就让我先宰了你!”梅霍氏突然站起身来,只见她扭曲了脸,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向徐英扑来。徐英吓得往后退去,突然绊了一跤……

    “太太……太太……”秀珠站在窗前,拼命摇着徐英的肩膀。徐英从梦中惊醒,满脸冷汗。

    “秀珠,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徐英心有余悸。她惶惶地看着秀珠,问道。

    “太太,这是在自己的府上啊!”秀珠拿来手帕给徐英擦去额上的汗珠。

    “有人来过?”徐英抓在秀珠的手微微颤抖。

    “没有,我在外面值夜,听到太太您的叫声,进来一看,太太您做噩梦了。”秀珠说着站起身:“我给您去倒杯参茶。”

    “不要!”徐英一把抓住秀珠,脸色蜡黄:“我不要喝茶,你陪我坐着到天亮。”

    “太太,近来您太过操心,劳累了,做噩梦也是正常的。还是喝口参茶压压惊地好。”秀珠看着一脸惶恐的徐英。

    “也好。”徐英闭上眼睛。

    秀珠转身,不一刻端来一碗冒着温温热气的参茶:“太太,喝吧”

    徐英拿起白瓷的调羹,舀了半勺,闭着眼睛喝了一口。这才慢慢平定了心绪。秀珠看到太太恢复了常态,松了口气。

    “秀珠,你说着世上有没有因果报应?”徐英叫秀珠坐在床沿边上,秀珠不说话。

    “秀珠,你倒是说说看,这会儿我也睡不着了,看着天也要亮了。我们今儿就说说话吧。”徐英半躺着。

    “太太,人都说凡事有因果报应,我看这也不尽然。”秀珠低头小声说道。

    “哦?”徐英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这丫头,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我不会说,也怕说不好。”秀珠盯着自己的脚尖。

    “又不是给私塾先生还功课,有什么说的好与不好,说吧。”徐英道。

    “太太,我说了,你不能生气,难受。”秀珠低声说。

    “不会。”徐英将身体往枕上靠了靠。

    “太太,秀珠不识字,也不会讲大道理。只能胡说了。”秀珠小心地看了一眼徐英,大了胆子:“这世人都说因果报应,可是世人又看见了多少?梅家做了那么多积德行善的好事,为什么菩萨没有保佑咱家大少爷?保佑咱家大小姐?东门外的李疤眼,欺男霸女,干尽了外事。也不见他家有个七灾八难。日子倒是越过越好,前些日子还在月塘边上买一处楼。西门的邢屠夫,杀生无数,有人说他罪过太重。他说杀生众人食,罪过一人担。他杀生有罪,还不是因为世人要吃肉?要说有罪,世人皆有罪。罪比他重。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徐英听了心里微微一怔。

    天色微明,晨雾如纱。一阵晓风吹过,满院荼蘼。就在徐英与秀珠主仆二人谈及因果报应的时候,门外传来下人惶恐的声音。

    “太太,太太,南苑二少奶奶落胎了。”这一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惊人。

    “阿弥陀佛!”徐英听了,眼睛一闭,口中长念佛号。

    “太太,这……”秀珠紧张到不知如何是好。

    “命,这是命。合该她这一子不能存。”徐英缓缓睁开眼睛,缓缓说道。

    “请郎中了没?”徐英隔着门栊问道。

    “郭大夫回老家去了,大早请来江郎中,正在去南苑的途中。”门外的下人回道。

    “我知道了。”徐英懒懒地坐直身子,叫秀珠伺候她起床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