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华来客(五)
作者:
闲庭晚雪 更新:2016-01-08 23:48 字数:2551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宇文川远幽暗的瞳孔微微一缩,一丝丝寒冷的恨意蔓延开来,顷刻间笼罩了他俊美的脸庞,“不错,这的确就是最沉痛的教训,那么,就请乔庄主倾力为本太子医治,于本太子于江山社稷,本太子决不能让对方阴谋得逞。”
自见到宇文川远起,他一直以病弱慵懒甚至带着点轻佻的情态展现在乔津亭面前,乔津亭虽深知猛虎暂时客串了一回病猫,但此刻阴沉肃杀的他让她的心为之一动。
眼前之人,在朝野虽早有仁爱之名,但在骨髓里,为皇位,他也有可能是噬血的。将来的朝堂后宫,恐怕免不了会有一番血雨腥风,光芒四射的皇冠向来都是鲜血染红的,或是父子相残,或是兄弟相争,都无不以冷酷开始,以血腥收场。史书上重重叠叠的斑驳血迹尚未干透,一张张狰狞的面目还在张狂,难道很快地又要喋血宫门?乔津亭暗暗摇头,若不是上辈渊源让她不得不施与援手,若不是宇文川远的雄才伟略可以净烽烟抚黎民,她与流云山庄何必趟这一浑水?但愿上苍有好生之德,少了这场劫难才好。
“在想什么?”宇文川远似乎洞察了她的心事,“悲天悯人啦?”
乔津亭有些惊讶,她虽不至于是喜怒不颜于色,但也不轻易外露情绪,没想到她竟让宇文川远轻而易举地窥知了心事。她望向宇文川远,语气低柔、诚恳,带着些莫名的悲凉,“殿下,在下一介草民,原本无意介入朝廷争斗,但祖上遗训断不敢违背,殿下也久负仁爱之名,故流云山庄将义无反顾与殿下并肩作战,不过,在下有个愿望……”
宇文川远深深地望着她,“本太子知道,医者,悬壶济世,对生命有莫大的尊崇,你的愿望就是如果本太子将来登极,对曾经打击、排挤甚至曾经谋害本宫之人能从轻发落,减少杀戮,造福苍生。只是,乔庄主,本太子现在命悬一线,将来能否登极也是未知之数……”
乔津亭截断他的话:“殿下,眼前危厄,在下自当竭尽全力,殿下不必忧心,将来,在下也知道,殿下十载经营,岂能无果,只要殿下心存黎庶,流云山庄自当唯殿下马首是瞻,为殿下效力,完成祖上遗愿。”
此话软中带硬,暗藏锋芒,宇文川远何等样人,岂会不明话中深意,他眉头一皱,明眸中有寒芒闪过,他有些不悦,“乔庄主,你似乎在逼本太子对你作出承诺?”
宇文川远为人向来和颜悦色,但因其身份之尊贵,威望之日隆,此时薄怒一起,顿时,空气似乎因其语气之冰冷而凝固。成别思尽管常年侍候在他身边,闻言不由心中一紧,忙假咳了一声并向乔津亭递了一个眼色。
但乔津亭置若罔闻,神色不变,语气不改,她从绿芷手中接过茶杯,浅饮了一口,慢悠悠地,“乔津亭所思所想,一为殿下之江山社稷,古人明训,民心似水,人君是舟,施仁政政行王道者必将享国日久,殿下岂能不知?二是诚如殿下所言,医者对生命有莫大尊崇,乔津亭又岂能例外?殿下能看穿乔津亭的心思,想必不负仁爱之名,殿下又何必动怒呢?”
宇文川远双目炯炯,逼视着乔津亭,乔津亭平视着他,波澜不惊,良久,宇文川远哈哈大笑,“巾帼不让须眉,本太子今日见识了,可惜了,历朝未有女相之职,否则,以你之胸襟才情,出将入相定是君王黎庶之福。”
这一怒一笑分明不宜于宇文川远这等重疾缠身之人,药物虽稍稍压住了毒虫活动的势头,但药效不能长久,此时宇文川远在过于明显的情绪波动后,一阵锥心的疼痛袭来,胸口似压了一块大石,刹时喘不过气来。
乔津亭秀眉微皱,素手轻扬,在起落之间,两枚金针已插在宇文川远的头部穴位,随即素手用力一捏宇文川远的颌部,将一颗清香扑鼻的药丸塞进他的口中,在其后背用力一拍,看着宇文川远不由自主地将药丸吞下。
宇文川远虽痛苦难担,并未失去知觉,但此时此刻,他惟有苦笑着任乔津亭施为。当痛楚大减,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抬眼看乔津亭,自嘲地:“本太子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乔津亭见他身心有所放松,便轻轻取下金针,笑了笑说:“殿下向来手操生杀予夺之大权,顷刻间便可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如今殿下觉得你的命似乎掌握在我的手上,自然不免心生感慨!”
宇文川远接过成别思手中茶杯,眨眨眼睛,“说说你如何决定本太子的生死吧!”他语气轻松,似乎刚才的痛楚与他无关。
乔津亭见他神情有些与其身份不符的俏皮,不由一乐,“我只负责救治,殿下的生死恐怕是掌控在上天和殿下的手里。”
“怎么讲?”宇文川远闲闲地,伸了伸长腿,眯起眼睛,凝视着乔津亭。
乔津亭面色一端,“殿下,此次治疗耗时颇长,非七天七夜不能成事,在这七天中,殿下不能受到丝毫的干扰,但殿下行踪已露,流云山庄虽是戒备森严,只怕万一有人入侵山庄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希望上天能善待殿下;其次,殿下也许不知,驱除游丝索魂是典型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疗法,先用世上剧毒之物如九叶心苋、八色紫蘅、七心玉芝、六脉沅兰、五齿金莲、四指墨梅、三月碧萍、二寸银箩、一针赤苔等世上罕有的毒草,熬成汤药,在毒虫活动活跃之际服下,以毒攻毒,到时,毒虫在体内四处流窜,万虫噬心,其苦痛非凡人所能忍受,殿下要有足够的精力和毅力,熬过这一关,如若不然,届时驱虫不去,性命不保,这就是置之死地,毒虫驱除之后,再用世上至阳之药物给殿下祛毒,此谓之后生,无论先死或是后生,殿下一定要咬紧牙关挺过去,千万不能放弃,这难道不是说生死就在上天和殿下手里吗?”
饶是成别思是见多识广之人,闻言不由心下骇然,别说九叶心苋等毒物的名称他闻所未闻,就是这酷烈的以毒攻毒的疗法已是让人心里发憷。成别思不由自主地向主上望去,绿芷红萼则嘴角含笑,斜眼看着宇文川远,希望从他脸上挖掘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恐惧,但让她们失望的是,宇文川远依然气定神闲,他玩弄着手上的瓷杯,似乎在欣赏着稀世珍宝,“照本太子说呢,本太子这条命确实掌握在庄主手里,如果庄主没有过人的见识,没有过人的医术,没有过人的胆识,就算上天眷顾,本宫硬朗,恐怕也是枉然!”
乔津亭听着这貌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的话语,不在意地嫣然一笑,笑容带着并不盲目的自信,“也罢,在下就背负起这个责任吧,但是,殿下,待会不要怪在下下手狠辣!”
宇文川远嘴角弯起,一抹笑意荡漾开来,笑容虽浅,容颜即便憔悴,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稳健与俊逸硬是让等着看他畏惧情态的绿芷红萼呆了一呆,乔津亭好气又好笑地横了二婢一眼,心里笑骂了一声:“没出息的丫头。”二婢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宇文川远有趣地观察着眼前三人的举动,貌似不经意的轻瞄了乔津亭一眼,见她神情自若,毫无异状,心里飘过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