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翻云覆雨(五)
作者:
闲庭晚雪 更新:2016-01-23 22:51 字数:4580
话没有说完,宫女在外头恭声禀报太子妃有请。
乔姮无可奈何,望了望阴何情,而阴何情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我等你回来。”
乔姮不敢声张,如若让人知道她的寝宫里藏了一个大男人,那可是非同小可的大罪!
宫女催得急,乔姮无可奈何地去了。
阴何情在乔姮的身后阴阴而笑,霎时一室生寒,乔津亭要走?我阴何情岂能让你走掉?乔姮,你也别幻想当太子的良娣,你这一辈子只能当我阴何情的女人!阴何情的禁脔,岂容他人染指?深眸里的寒光在深夜凉丝丝的空气中闪烁,一如荒郊野外里,忽隐忽现的磷火在惊悸着夜行人的灵魂!
一日的时间太短,转眼又是黑夜降临,黯黯秋夜,夜色催更,一庭凄冷!乔津亭伫听寒声,心意如灰。
即便是决意离去,不再挂念前尘,但过往云烟免不了在眼前一一掠过。乔津亭深叹了一口气,若不趁早离去,将来伤心的恐怕就不止她一个人而已!
白蘋和红萼在“飞鸾静轩”里侍候着乔含晚,乔津亭独自一人从龙啸殿中给皇帝请了脉出来,径直前往下榻多时的“韶光阁”,明日,就要远远地离了此处,总有有些东西是要收拾的。
随身的物品并不多,而且白蘋红萼知道即将离开皇宫,早就将行李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丝毫无须乔津亭费心。
乔津亭哑然失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婆妈起来?懒散地和衣侧卧在床上,眼角瞥见枕下一角微黄,随手取出一看,不由一呆,这分明是那日宇文川远着人送来让她检验衣物上的酒污是否沾毒的外衣!
事隔多日,外衣上犹自带着淡淡的酒香。乔津亭将它捧在手里,心下黯然,一场旖旎的美梦醒来,最终可以切实拥入怀里的就只有宇文川远的一件外衣!
前些日子衣物送来的时候,乔津亭也曾仔细地研究过上面的酒污,酒污上除了一层能催发情欲的“醉玉散”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异常发现。“醉玉散”一事关乎乔姮的名誉,乔津亭不好与宇文川远提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之后含晚缠绵病榻,乔津亭无暇分理它事,外衣就搁在了“韶光阁”里,不料今夜竟躺在了乔津亭的怀中。
乔津亭的手轻轻一抖,将这件用上好缎锦裁制、质地柔韧结实的外衣展开,却惊讶地发现,前些日子犹自完好无缺色泽鲜亮的衣物在袖口处焦黄了一片,这焦黄的地方正是美酒沾染之处!
乔津亭的心突然“怦怦”地急剧跳动起来,几乎要冲出胸腔,破体而出!她迟疑着,伸手去碰触焦黄,谁知手指仅是轻轻一点,焦黄竟腐朽地化作几片枯萎的蝴蝶,飘落在乔津亭的身上!
原来,酒里真的是下了毒!而且这毒不是一般的毒物,它是一种可以慢慢地腐人心骨让人中毒于无形的剧毒!毒药一入人体,可以点滴地腐蚀人的五脏六腑,最后内脏腐烂而亡!
这一发现让素来镇定自若的乔津亭惊呆了,她与乔姮虽是不睦,但乔姮的一举一动也算是在她的掌控之中,乔姮虽然素喜以毒伤人,但所用之毒再寻常不过,像外衣上这种歹毒无比的剧毒,乔姮无论如何是制造不出来的,乔姮一心爱慕太子,虽有与自己斗气的成分,但绝不会断送宇文川远的性命!那么,到底是谁给了乔姮毒药?这当中难道又是怎样的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而乔姮不过是阴谋中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用乔姮的手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由此可见,宇文川远已处在风口浪尖,流云山庄也已陷入阴谋的漩涡之中!
一念至此,乔津亭冷汗涔涔,扔下外衣,朝东宫飞奔而去!
阴何情藏匿在乔姮的宫室已有一日一夜之久,好在乔姮遭了宇文川远的冷遇,门庭冷落,鲜有人来,而侍女则被乔姮阻在寝居之外,非传叫不得进入,故而没有人发现太子的良娣在卧室里藏了一个大男人!阴何情倒是悠闲自得,乔姮则是如坐针毡,但又不敢与阴何情翻脸!
黑夜降临,月昏星黯,正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机。阴何情如一缕轻烟飘出乔姮的寝居,乔姮暗自庆幸甩掉了一块狗皮膏药,可惜没过多久,阴何情居然面带喜色地又回到了乔姮处。
端起乔姮所用的白玉瓷碗,喝了一口清甜的茶水,挑眼看了看满面不愉的乔姮,嘴角在微微触动,很快,他会让乔姮匍匐在他的脚底下,用她的身体来换取他残酷的怜惜!
“侄女,你的机会来了!”阴何情放下茶盏,瞅着乔姮。
乔姮的心一跳,“什么机会?”
阴和情冷笑,笑容虽与往常般的阴冷,乔姮虽也见惯,但在暗夜的独处中,乔姮觉得背生了嗖嗖寒凉!“侄女,你就那么急于得到太子的恩宠?不过也是,谁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呢?尤其是你这样出身寒贱的私生女!”
这话刻薄之至,如一支冷箭直插进乔姮的胸膛!“寒贱?”“私生女?”这一直都是乔姮心头的刺痛,夜半的梦魇,如今让阴何情大剌剌地说出来,难堪得乔姮几乎抬不起头来。
空气是窒闷的,憋在乔姮的心头,许久,乔姮还了阴何情一个娇媚却暗蕴狠毒的笑脸,语带讽刺,“师伯,我们彼此彼此,你不也是梦想着乌纱罩顶,锦衣玉食吗?”
阴何情“嘿嘿”一笑,他所要的岂止是“乌纱罩顶,锦衣玉食”那么简单?懒得纠缠,遂转入正题,“你妹子乔含晚正要往太子的书房而去,你可得把握好机会了!”
乔姮一愣,一怒,一惊,贝齿轻咬,“她去找太子与我有什么关系?”自乔含晚住进“飞鸾静轩”之后,宇文川远对她照拂有加,这乔姮是知道的,这也让乔姮成为了东宫里众妾妃讥讽的对象。
阴何情一哂,“侄女,这还不明白吗?太子没有将你放在心上,但对乔含晚可是另眼相看哦,今晚,你就借助乔含晚的手,”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小包药粉,放在乔姮的手上,“将它放进膳食中,你就可以……”
就可以什么?乔姮自然不必阴何情说出口,一想到良宵难得,不由得心咚咚直跳。
阴何情斜睨着乔姮玉面飞霞,媚态横生,按捺不住地吞了吞口水,强自压抑心中的欲望,“侄女,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啊,以你的媚骨天生,要降伏太子应该是不难的,嘿嘿!”说完,趁着夜色,又飘走了!
乔姮的手轻颤着,拿着手中的小包药散,迟疑着,将它放入怀中,另自从枕下取出她一包她惯用的药散!
吩咐宫女为她准备膳食,她要亲自给废寝忘食的太子送过去。
两日不见宇文川远的踪影,乔含晚坐立难安,好不容易将龙凤呈祥图绣毕,就以此为借口给宇文川远送去。
宫人在前面带路,乔含晚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羞喜不定,手里紧紧攥着绣图,朝宇文川远的书房而去!
前面有笼纱的宫灯在晃动,影影绰绰的,乔含晚定睛一看,暗呼冤家路窄,竟是乔姮带着侍女提着食盒朝她走来。
许久不见,乔姮见含晚虽是纤弱依旧,然一张酷似乔津亭的俏脸宛如桂华流丹,纤腰细细,如楚女盈盈一握,款款行来,衣袂飘动,暗香轻拂,虽无语也自动人,心中一阵嫉恨。
乔含晚自幼体弱,流云山庄中人无一不将她捧在手心里照拂着,从不曾受了什么委屈,虽不骄纵,但心中自有一段傲气,数月之前在山庄受了乔姮的气愤而出走,心中对乔姮已是怨恨在心,入住东宫之后,无意中从红萼的嘴里得知乔姮受了皇封,领了良娣的头衔,心里已然不痛快,此时见乔姮就在眼前,虽不好发作,但也绝对不会给予乔姮以好脸色。
“晚儿!”乔姮轻轻呼唤了一声,声音竟然比树梢上的朦胧弦月还柔了几分!
乔含晚诧异,在她面前,乔姮一向都是张牙舞爪的,此时雾轻云薄的,轻颦浅笑,连衣着也素雅了起来,当真是不知吹了什么风,这样的乔姮,她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晚儿,你是去看望太子殿下么?”乔姮笑容迤逦,尽管心里恨不得在乔含晚新月娟娟般的脸庞上刮上一巴掌,“姐姐托你一件事!”
乔含晚见乔姮低了声下了气,心里舒坦了一些,脸色稍稍和缓,“什么事?”
乔姮指了指侍女手中的膳食,“太子殿下一向勤政,这不,晚膳至今未进,姐姐是太子的良娣,自然是心疼殿下的,但殿下素来不将姐姐我放在心上,此番若是将膳食送去,殿下恐怕也不肯进膳,所以姐姐是想托你将膳食给殿下送去,你看,行不?”言辞恳切,神情楚楚的,不由得乔含晚不相信,“好吧,我给你送过去!”
乔姮暗中松了口气,“谢谢,晚儿快去吧,要不然就凉了!不过,你别说是我着你送去的,要不然,殿下恼我又地延了进食时间!”
望着乔含晚走远,阴何情突然从暗处闪出,侍女一声尖叫尚未出口,阴何情已将侍女一掌毙命。
乔姮骇然,“你做什么?”阴何情利索地将侍女的尸体捆绑沉入荷花池底,阴鸷地“嘿嘿”一笑,“你以为今晚之事可以扬传出去么?走,我们看看去!”
乔姮满腹疑云,一种浓厚的不详上涌,但事已至此,唯有听阴何情的。
奏折堆积如山,宇文川远埋首在堆叠地高高的书案里,一件一件地批复各地送来的奏折。虽早已过了进膳的时间,但宇文川远倒没有饥饿的感觉,内侍深知宇文川远的脾性,不敢贸然打扰聚精会神的太子殿下。
乔含晚来访,宇文川远觉得意外,既然乔津亭不让他去“打扰”含晚,那么乔含晚此来,乔津亭恐怕并不知情。
乔含晚姗姗而来,含笑叫了声:“宇文大哥!”
灯火之下,乔含晚盈盈而立,若如三秋桂子的清香淡雅,宇文川远从书案中抬起头来,一种错觉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如若不是一声清俏的“宇文大哥”,他还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乔津亭。自日前与乔津亭不欢而散之后,宇文川远一直避免着去想起她,但此刻乔含晚就站在眼前,又不免勾起他内心的感叹。
宇文川远疲惫地笑笑:“是晚儿来了,这么晚了,有事?”
乔含晚晕红了素颜,低下了螓首,紧握着手中的绣图,低了声音,“宇文大哥,我打扰你了,是吗?”
宇文川远摇了摇头,含晚虽与乔津亭是双胞姐妹,但个性相差甚远,瞧她羞涩的模样,倒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在等待责罚,而这种表情在乔津亭的脸上绝对是无处可寻的。乔津亭仿佛天生就应该是与他并肩而立,共赴风雨人生路的亲密伴侣,而乔含晚则是被家人呵护在身后的孩子。
虽是诸事纷繁,但因含晚是乔津亭的妹子,宇文川远对她存了几分怜爱,闻言温煦地笑笑,“没有,晚儿,你来看宇文大哥,我很高兴,只是你来了,你姐姐知道吗?”
乔含晚自然听不出宇文川远声音中隐含的期盼,摇了摇头,“姐姐不知道我上你这来,”展开手中的绣图,放在宇文川远的案头,“宇文大哥,我将龙凤呈祥图绣好了,你看怎样?”
宇文川远怅然若失,低头抚着飞龙舞凤的绣图,如果乔津亭就此离了他而去,那么,这龙凤呈祥图还有何用?单龙独凤的,何来呈祥之说?
户外,夜来风声敲竹韵,万叶千声皆是愁情!宇文川远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你,晚儿,绣图我收下,你回去吧!你姐姐该担心了!”
乔含晚的心一酸,不是因为宇文川远的逐客,明日一别,刚刚萌发的春心便如遭了霜打,从此渐行渐远渐枯萎,病弱的身躯被捆缚在深深庭院之中,看杨柳堆烟,乱红遮眼,百无聊赖地过了残生!
“宇文大哥,听说你还没有用膳呢,等你进膳完毕,我就走,好吗?”回头示意侍女将膳食呈上。
一听“用膳”二字,宇文川远才想起早已过了用膳的时辰,倒真的是饿了,五脏庙已在捣鼓,一声紧似一声,站起身来,见侍女送上的四色小菜,色泽艳丽,芬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好吧,我就先用膳吧,晚儿,你倒是一个细心的姑娘!”
听得宇文川远赞赏,乔含晚羞红了脸,喃喃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乔姮无端送了一个人情给她。
宇文川远抬头,见乔含晚面含愧色,一层蔷薇红在清瘦的面颊上浅浅铺开,惹人生怜,全然不是初入宫闱是倦柳愁荷的模样。“晚儿,你坐下吧,你若是累坏了,你姐姐……”
乔含晚也不拘礼,在宇文川远身旁坐下,替宇文川远倒了一杯酒,轻声细语地,“不会的,宇文大哥,姐姐为人最是通达情理,她不会怪罪我们的!”“我们”二字脱口而出,乔含晚惊觉过于亲昵,抬眼细看宇文川远,见他浑然不觉“我们”二字所泄露出的儿女幽深心事,虽是去了些羞涩难堪,却又些微的失望在心头弥漫。
是的,乔津亭为人确是宽和仁达,对于屡次羞辱迫害她的人如萧琰乔姮之辈尚可宽容待之,唯独对于两人之间的情事却固执之至,狠心不肯回头!
挥手让内侍宫女退出了书房之外,室内只余宇文川远与乔含晚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