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断镯记——梁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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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读网编辑部 更新:2025-03-15 19:59 字数:2802
雨时节的老宅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夏鸢跪坐在褪色的织锦蒲团上。铜镜里映出她沾着青灰的脸,倒像是与那些蒙尘的旧物融为了一体。
"小鸢啊,西厢房收拾完就下来吃饭。"外婆的声音穿过吱呀作响的楼梯,惊得房梁上簌簌落下几粒陈年积灰。夏鸢应了声,目光却被妆台暗格里突然滑落的绸布包裹吸引。作为古建修复师,她对这类隐蔽空间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包裹里是半截断裂的翡翠镯子,水头极好的玻璃种在昏暗中泛着幽光。断口处残留着金丝掐成的合欢花纹,显然曾用金缮修补过。夏鸢将残镯举到窗前,突然注意到内侧刻着极小的篆字——"赠阿蘅 庚午年荷月"。
阁楼就在这时传来异响。
夏鸢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栋始建于民国的三进宅院,自她记事起阁楼便常年上锁。外婆总说上头堆着战时留下的炮弹皮,可此刻分明有细碎的脚步声在头顶木地板上辗转徘徊。
"是老鼠吧。"她攥紧残镯自我安慰,转身时却撞翻了案几上的黄铜烛台。借着手机电筒的光,夏鸢看见砖缝间隐约透出暗红色的痕迹,像是经年累月沁入砖石的血渍。
老宅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夏鸢踉跄着扶住花窗,听见瓦当坠地的脆响混着外婆急促的脚步声。当她的掌心贴上冰凉的窗棂时,一幅诡异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同样的雨夜,穿月白旗袍的女子伏在这扇窗前,腕间金镶玉的镯子磕在窗框上发出清脆的悲鸣。
"小鸢!"外婆的惊呼将幻象撕得粉碎。老人枯瘦的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谁让你碰那个镯子的?"
雨势渐急,打在百年银杏的残叶上如同万千冤魂拍掌。夏鸢望着外婆沟壑纵横的脸,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母亲执意要拆老宅建民宿时,外婆也是这样死死抱着门柱。
"这镯子……是那位阿蘅的?"夏鸢轻声问道。她清晰看见老人瞳孔骤缩,仿佛这个名字是枚淬毒的银针。
阁楼传来木梯承重的吱嘎声。夏鸢猛然抬头,正对上两道影子从楼梯转角一闪而过——一高一矮,分明是穿着长衫与百褶裙的轮廓。外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扶我去祠堂。"老人攥着她的手像铁钳,"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穿过游廊时,夏鸢注意到西厢房的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三十年前失踪的表姨总爱坐在那里绣合欢花,这是母亲醉酒后说漏嘴的。此刻有潮湿的风从门缝里钻出,带着若有若无的胭脂香。祠堂供桌上的红烛突然自燃,火苗窜起半尺高。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夏鸢看见外婆从神龛深处拿出个紫檀木匣。匣中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教会学校的制服,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胸前挂着纯银十字架——正是阁楼私密照里与长衫男子执手相望的那个姑娘。
"程雪蘅,你姨姥姥。"外婆枯槁的手指抚过照片,"民国二十七年被沉塘的。"
惊雷劈开天际,照亮祠堂梁柱上暗红的抓痕。夏鸢突然明白那些痕迹的由来,就像明白为何母亲总说老宅梁木里嵌着冤魂的指甲。她腕间的残镯突然发烫,断口处金丝像血管般微微搏动。
后院的古井传来水花翻涌的声响,混着女子幽咽的戏腔:"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夏鸢想起县志记载,程家班当年最红的坤伶,正是投了这口井。
外婆颤抖着解开衣襟,苍老的胸膛上赫然是三道平行的抓痕——与夏鸢方才在幻象中看见的一模一样。老人将残镯按在伤痕上,翡翠竟渐渐沁出血色。雨声中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夏鸢转头望去,月光突然刺破云层,将银杏树影投在照壁上。那分明是个怀抱婴孩的女子剪影,发间玉簪坠着长长的流苏。
"你表姨……"外婆忽然老泪纵横,"那年她非要挖开西厢房的地砖……"夏鸢跪在祠堂的青砖地上,指尖触到砖缝间渗出的潮气。外婆已经睡下,紫檀木匣里的秘密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照片背面褪色的墨迹写着:"民国二十七年,与陆明远摄于西厢房。"
月光从雕花窗棂间漏进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影。夏鸢摸出手机,调出白天拍摄的老宅平面图。图纸上,西厢房的位置被标注着"待修复"的红圈,与民国二十七年《申报》上刊登的程家祖产纠纷案中提到的"争议房产"完全重合。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西厢房的木门。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胭脂香。手机电筒的光束扫过墙面,照出几处新近凿开的痕迹——表姨失踪前正在修复这面墙。
墙角堆着几块松动的青砖。夏鸢蹲下身,发现砖缝间塞着个油纸包。展开后是张泛黄的《申报》,日期正是民国二十七年七月十五日。头条新闻赫然是:"程家祖产纠纷升级,长房次子程雪蘅投井自尽"。
报道旁边配着张模糊的照片:穿长衫的男子被众人围在中间,手中高举着地契。夏鸢凑近细看,那人眉眼间竟与开发商陆总有着惊人的相似。
"你在找这个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夏鸢差点摔了手机。转身看见陆总站在门口,月光将他西装革履的身影拉得老长。他手中把玩着枚纯银十字架,正是照片上程雪蘅佩戴的那枚。
"程小姐,或者说,夏小姐,"陆总缓步走近,"你和你姨姥姥真像。"
夏鸢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墙面。砖缝间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她的衣襟往下淌。陆总举起十字架,银光在月光下泛着冷意:"八十年前,你姨姥姥就是在这里,把地契交给了陆明远。"
"你……你是陆明远的后人?"
"不,"陆总笑了,"我就是陆明远。"
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夏鸢低头一看,是文物局发来的紧急通知:老宅地底发现民国时期地下钱庄遗址,建议立即停工保护。陆总脸色骤变,伸手要抢她的手机。
就在这时,西厢房的地板突然塌陷。夏鸢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耳边传来木料断裂的轰鸣,混杂着陆总的惊呼。在坠入黑暗前的瞬间,她看见墙上的老照片里,程雪蘅正对着她微笑。
地下室里堆满了锈迹斑斑的保险箱。夏鸢的手机电筒照亮了墙上的涂鸦: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是某种账本。最显眼处用红漆写着:"陆明远,你不得好死!"
"找到了。"陆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夏鸢转身,看见他手中多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八十年前,程雪蘅就是在这里,用这把钥匙打开了保险箱,取出了地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陆总冷笑,"因为程家欠我的。你姨姥姥的父亲,程老爷,他骗走了我父亲的全部家当。这些保险箱里,装的全是我父亲的毕生积蓄。"
夏鸢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要拆老宅,是为了这些保险箱?"
"聪明。"陆总转动钥匙,"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
保险箱打开的瞬间,刺目的金光几乎晃瞎了夏鸢的眼睛。成堆的金条在手机电筒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箱底那叠发黄的文件。
"地契……"陆总颤抖着手去拿文件,却突然僵在原地。夏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保险箱内壁上赫然刻着:"陆明远,你永远也得不到这些。"
金光突然暗淡下来。夏鸢感觉手腕上的残镯开始发烫,断口处的金丝像血管般跳动。她听见程雪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鸢,把地契拿走。"
当她的手触到地契的瞬间,整个地下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陆总惊恐地发现,那些金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转眼间就化作了灰烬。
"不!"他疯狂地扑向保险箱,却只抓到了一把尘土。夏鸢趁机冲向楼梯,手中的地契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
当她爬出地下室时,天已经亮了。晨光中,老宅的轮廓格外清晰。夏鸢突然明白,这栋宅子不仅是程家的祖产,更是一个时代的见证。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终将在阳光下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