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厅堂舌战
作者:麦然      更新:2024-02-02 15:07      字数:3885
    “外臣凌诺伊,叩见汉国大皇帝!”

    “这老头莫非是疯了,汉国的皇帝怎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县府之所?”

    凌诺伊面不改色的高昂声音,在李成茂眼里便是虚张声势。

    然而,一旁的老县丞却面如土色,一双垂在皱纹中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老道人。

    老而妖的道理他也懂,这白袍老道敢公然撕毁公文,心中必定有他的依仗。

    “外臣凌诺伊,再请叩见汉国大皇帝……”

    任凭老县丞千算万算,都料不出老道回的这句话。

    难道这老道当真什么都知晓?

    屏风后的暗影闻言之后,自然也是为之一惊。

    为了确保这次微服出巡无人知晓,汉国的大皇帝甚至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卫,他只想在幕后,唯独在幕后才会让他感到少许心安,因为他所有做的事情实在……

    可以说皇宫上下除极少的人之外,应该无人知晓皇帝的行踪。

    “凌诺伊…凌诺伊…”

    大脑内迅速搜索,这个莫名熟悉名字的记忆,令汉国的皇帝在记忆中反复搜寻,关于这三个字的意义。

    “莫非……是他?!”

    “如果真是他的话……那倒有可能知晓朕会在这里……此人不可小瞧呀!”

    微微挪动肥硕的身躯走出暗影,汉国皇帝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曾经的画面——自己在继位之前,父皇的一段话让他铭记至今。

    “我南境大汉,于此乱世中屹立至今。无非得益于天时地利……然,人和为长治久安,王朝永葆之重中之重,皇儿若欲我大汉王气经久不息,使天下归汉……凝聚人心,乃是当务之急啊。”

    “曾有高人言,乱世有乱世的好处,十年后恰逢‘天虚’星斗幸临于世,倘若此人降临汉地,必当以上宾之礼恭候,不得怠慢。”

    “倘若降临别处,必当想尽办法让其出仕于我汉国,方可保后世无忧。”

    是父皇的嘱托,汉国的皇帝自然不敢怠慢,然而在整个汉境搜寻,均为觅得此高人,后来,据安插在近唐的细作报信得知,近唐突然迎来了一位凌姓的道人,很短的时间便拜为国师,赐予府邸及世袭爵位。

    如此尊崇礼遇,乃非开国元勋所不能及,又恰逢此时钦天鉴来报“天虚”星斗异动,如此种种,不由的让汉国皇帝相信,那叫做凌诺伊的人,真乃天虚星耀下凡。

    而后,近唐韬光养晦的十年,实则正好应验了先皇临终前对“人和”的预言,新唐王气显露,成为这混乱局势当中龙虎之势的国家。

    这一切,新晋的凌姓国师可谓功不可没。

    “凌”姓并不是大姓,况且,自己通过线报已经得知,来者二人,其中正有一位是道士模样,而近唐的探子也来报,国师最近从未露面。

    思及此处,又逢自己的出宫已经被老道点破,索性纵身从屏风后面出来。

    入眼处,是一个面色疲惫,气息都有些紊乱的胖子。

    但实为皇子的李成茂理解,皇帝也不过是凡胎罢了。

    只是在李成茂冒犯不羁的眼神中,汉国皇帝感觉到了王者气势的缺失,他立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便服,恢复了王者气度,颔首俯视着跪拜在地上的老道士,又瞪了一眼那个不知死活的‘将军’。

    “这个将军即已知朕的身份,为何不跪!”

    皇帝本能的等待着众人对他雍容气度的臣服,不想跟随他出现的那个人,却将两个外臣的视线硬生生的夺取了,以至于将自己这个皇帝晾在了一边……

    高大漆黑的暗影并没有因为走出屏风而被光线赋予颜色。如果不是紧跟皇帝的脚步,他简直就是一座庄重肃穆且屹立不动的高山。

    李成茂将军也颤巍巍的仰视着那接近门檐的高度,仿佛是噩梦中走来的巨人。

    就连自己这样高的六尺男儿,后颈都因为长时间抬起紧盯而微微酸胀。

    皮肤如深夜一般黝黑的侍卫,纵使自知以成了众人的焦点,但稳重如山的他依旧面色平静的看着远方。

    可即便是这样淡然的表情,隆起的肌肉壮硕的如同安静的猛兽,同样给予人巨大压力。

    只是那漆黑的巨人,眼里的目光惨白阴寒,让凌诺伊蓦地想起昨夜占卜时的月色,莫名透露着无尽的悲凉,像是正在为即将发生的噩梦哭泣似的。

    ……

    没有了龙袍加身,威严自然削减五分。更何况侍卫如此之显眼。

    一时间,让习惯了身居九鼎之位的皇帝很是难堪。

    “咳咳”皇帝有些恼火的清了清嗓子。

    “外臣,李成茂叩见陛下!”

    这次凌道长尤为叹服李将军的反应,跪下的判断远比其他来的正确与直接。

    “噗通”一声,光亮的额头就与这阴凉的石板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老迈的‘县丞’也意识到了这戏无论如何也演不下去了。索性一个激灵,抖动着衣袍跟着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汗珠“啪嗒”的滴在眼下这块地上。

    “臣,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县丞抖索下跪的声音带动了厅堂之外的百号兵卒,浩浩荡荡的拜见仪式这才拖拖拉的进行起来。

    皇帝扶起了跪在脚边的县丞,接着迈步坐在了主座之上,而身后的黑色侍卫依然寸步不离。

    凌诺伊死死盯住逐渐向自己靠近的侍卫。

    此乃非凡之人,即便是有着在北境,也极难寻觅的八尺之身,而他的行动却像是隐匿在这沁凉的穿堂风中一般,无声无息,乃是绝顶高手所不能及呀。

    但纵览中原大地,如此肤色暗黑如夜,身躯高壮如山的……

    莫非……

    这巨汉是“昆仑奴”?!

    凌诺伊在惊讶之中多少有些失神,但见到汉国的皇帝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自己,他只好收拾起自己的思绪,拜伏在地上说道。

    “皇帝陛下,请赐婚于我大唐,从此我大唐与大汉既盟永……昌”

    “你是如何知道朕在屏风之后的?先生岂有通天神眼不成?”

    皇帝打断了凌诺伊的话,相比于同盟之事,皇帝更急于消除心头的疑惑。

    “回陛下,贫道非有神力,仅是对风水略知一二罢了。”

    “方才贫道前脚迈进厅堂门槛,便觉堂屋气宇轩昂,宛若一颗夜明宝珠降临于此,即便是在白昼时刻也熠熠生辉……”

    “并且,此间来往的穿堂之风,暗藏着王霸的劲道,清爽中夹杂着霸气,让贫道不禁肃然起敬。”

    “再者,皇上您屈就的屏风之处,所画的小桥流水本该朴素淡雅,然而贫道观之却觉得另具雍容的神韵,画中所画不似人间,反倒是像极了极乐仙境。”

    观察到皇帝紧绷的脸上逐渐露出悦色,凌诺伊这才慢悠悠总结道:

    “拥有着如此帝王之气,也说明了定有王侯居于此间。思及此处,贫道一时激动,没想到竟一语道破天机…”

    如此一番恭维之话将皇帝安抚得心花怒放,老而精的道长自然不用将实话全部说出。

    “皇上,这道人巧舌如簧的……”

    看着皇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肆意,‘老县丞’不禁有些担心的提醒道。

    “无妨。”

    皇帝摆摆手。

    “先生果然高人……”

    “恰逢朕最近思绪杂乱,似有神魔鬼怪扰乱清静,朕时常彻夜未能入眠。”

    “故唯此寄情山水,出巡宫外散心,说来也是实属无奈。”

    “凌道长既有这等本事,倘若能为朕的宫殿相一相风水,朕定当重谢。”

    “谢陛下赏识,贫道受宠若惊。贫道自当为陛下献上绵薄之力,可无奈身负我皇的皇命无可怠慢……”

    “且,较之风水之事。两国联姻合盟,共同兴复中原盛世,乃更为重要。”

    “陛下所居宫城在浩荡,也身处这方苍穹之下,陛下宫城风水虽重,但仍处于这方天际之下,如同鱼水的关系,若水不清静,鱼再怎么调也不得安宁……”

    “如若结束世间纷乱,还人间安宁与和平,当是人间乐土再显,陛下何愁宫城风水不调呢。”

    “若非如此,陛下还纠结于怪力乱神之说乃至心神不宁,贫道亦可恭喜陛下,拥有这乱世之中难得的闲情。”

    一席若有所指的话说得皇帝老脸一红,却也见识了这老道绝非等闲人士。

    “道长所言极是。如此见地,朕不得不相信道长真乃近唐使臣!”

    “只是道长即为和亲而来,为何只有使臣二人?又是为何放着官道不走,而偏偏途径民坟之处呢?”

    皇帝自然也不是善茬。

    “要是二位不幸被盗贼所伤,恐怕道长就不会如此和颜悦色的,和朕在此风轻云淡探讨天下大义了……道长如此冒险,岂不更耽误苍生大计?”

    皇帝面容上雍容不改,语气平和却句句藏刀。

    “这鸡贼的…皇帝……”

    想起了皇帝的话实质的所指,李成茂在心里嘀咕着,他与齐昌王同为皇子皇子,多少也明白这个身份虽是龙血凤髓,但也危机四伏。就像齐昌王,他新死不久,他的父皇不仅不悲伤,甚至在目击真相的外臣面前故意避开不提。

    汉国皇帝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阴险,然而李成茂竟一点儿都不担心老道会被说服。

    即便这才短短的半路风尘,两人却共度了生死,李成茂不自觉的开始依赖起身边这位高深莫测的白袍道人来了。

    “回陛下,贫道窃以为:国富在于民富,国强在于民强,国安在于民安。”

    “吾泱泱大唐,绝不会与蜉蝣小国联姻,也不想与外强中干的势力国家联婚。”

    “贫道特地选择途径民坟的这条路,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南汉大国果真有些徒有虚表。”

    凌诺伊毫不避讳的说道,一旁的李成茂顿时觉着后背发凉,这狗道真会编故事。

    “此话怎讲,望道长赐教。”

    然而眼前这胖子不但没有怒发冲冠,竟而有些期待,脸上的横肉微微颤抖着。

    “其一,乱叶归根、天道轮回,这是苍生之理。故死后安葬的轮回之处,便变得极为重要。民不富,无以立坟,更无以修墓,只得埋尸于土壤。本是夏至节气,坟场却阴盛阳衰,恶臭熏天。可酒楼里的县府大人们却能夜夜笙歌,为美人而一掷千金。区区厚荃小镇,县府竟修得如此气派,恕贫道不能理解。”

    “其二,风水相术流传至今,已达千年之久。按理,这大国之百姓,不能说个个精通风水玄术,好歹也要知晓最基本的常理。可贫道在坟上迈步一里,无一符合风水也罢,可有几户竟将尸首北向,煞气逼人。路过或者祭拜之人,心智不甚者,以陷入幻觉为轻,夺魂迷乱为重。”

    “子不教,父之过。民之愚,乃官府不教之过。民无常识,更不可指望其建功立业,使国强大。”

    “其三,官道与民道乃同为安国之本,重官道而不顾民情,岂能算是国安?”

    “贫道本不知那群蒙面骑兵为何人,若真是陛下口中的盗贼之徒,那还请陛下将消灭民道之上的盗贼作为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民坟乃百姓之安宁所在,若连此处都不得安宁,陛下以何抚民安心?怕是生者惴惴不安,不敢上坟,死者孤苦伶仃,不得安息。”

    “以上三点,皆是贫道在民坟处所得愚见。然观小而映大,陛下不可不重视。”

    话音落下,厅堂内的沉默整整持续了五秒。

    待皇帝回过神来,才不自觉的举起手鼓掌起来。

    “啪啪啪!”数百名甲士也跟着拍手。

    李成茂露出轻松的笑容,瞥向老道的眼里有信任也有害怕。

    “这老头还真是能煽动……这下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