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日早晨，吃早餐时，一家人聚在一起，分享着父亲和大哥从遥远的异域带来的黑麦面包与果汁，还有奶酪，橄榄和卡吉尼亚酒。这些食物，我们本地比较罕见，当然也还有，只不过物以稀为贵，一般的普通家庭，往往难以经常享受到。

    “饭桌上，大家说着闲话，多半是哥哥嫂嫂们的家长里短，父亲面色平静，举止从容，偶尔发出一些教导式的语言。母亲则安静地用餐，对哥哥嫂嫂们的议论作些评论，丝毫不涉及我这个小姑娘的事情。我当然故作镇静，也不便于在这种场合提出我的终身大事来。间或，我瞥一眼母亲的面色，母亲并没有回避我的目光，只是神色间，带有一种我揣摩不透的复杂情感。

    “饭后，照例该是母亲教导我们的读书时间。两个哥哥娶妻成家，大嫂已经怀孕，他们自然就免于继续受教了。这样，母亲的学生，实际上只剩下我一个。

    “父亲饭后，喝了一杯茶，当我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六神无主地要跟着母亲去她的书房时，父亲发话了：

    “安娜，你和你母亲先不要读书了，到我的书房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哥哥嫂嫂不明所以，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们。在下人收拾盘碟时，就要去衙门履行公务的二哥凑上前来，在我的耳边低声问道：

    “安娜，没有什么事情吧？

    “二哥应该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一天忙忙碌碌，逢迎上司，迎来送往，处理刑名，晚上回来就窝在他的小巢内，和漂亮妩媚的二嫂卿卿我我，好不甜蜜，看来是无心关心我这个小妹的了。大哥虽然对我很好，但他随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想来想关心我，也没有那个机会。倒是大嫂，虽然怀孕，但出身于富贵之家的她也算得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对我这样小姑娘的异于往常的行止有所察觉，但我不提起，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离席的时候，从我身边经过，安慰似的抚了抚我的肩头，就推着不明所以的大哥走了。

    “母亲过来，拉着我，随着父亲，走进他的书房。

    “父亲的面色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先让母亲坐下，又招呼我坐在书桌前面，然后自己坐在书案后面，吩咐家人沏了茶，嘱咐他们退下，没有吩咐不得来打扰。

    “我有点心情不安，不知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样的裁决。

    “父亲亲自动手，给母亲和我的茶杯内都蓄上茶水，然后自己唊了口香茶，抬眼示意母亲说话。

    “母亲坐在那里有点不大自在，她本来欲言又止，见父亲示意，一般情况下她是夫唱妇随的，所以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对我开言道：

    “安娜，昨晚，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你和这位班承，班大侠的事情。

    “母亲只说了一句，就似乎有些难以继续，她用一种很难以言表的略有尴尬和酸涩的眼光看向父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继而低下了头。

    “父亲见状，却也没有再示意母亲，而是抬手拿起了书案上的一件东西。我眼光一瞥，心中一跳，便知道，那是他的拜帖！

    “父亲将拜帖打开，又端详一刻，看了看母亲和我，忽然也叹了口气，对我说道：

    “安娜，你和你母亲，给你老爹出了个难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十分紧张，不自觉地垂下头颅，用手玩弄着裙角，可是仍然不认为，我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

    “父亲又冲母亲说道：梅里根呐，安娜这孩子小，不懂事，你应该替她把好关，即便我经常不在，你如果拿不定主意，也应该早和我说明。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不能不替她考虑周全。这么长时间，你就不怕他们做出些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当然，可能我有些多虑，毕竟他是正人君子，还不至于行那于理不合的尴尬之事。

    “母亲也有点不大舒服，低头喃喃道：

    “阿胡拉，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也还算读书若干，那孩子是个什么人，我虽然没有见面，多少也有耳闻，并做过一些调查。我想来他也不会是那种不顾廉耻之人。再说，我们的安娜，我从她几岁开始，就教导她读书明礼，我断然不相信，我们的女儿会背着我们行那不当之为！

    “不当之为！

    “我大概也明白父亲所说是什么意思，我的脑袋有点发热，情绪上冲，猛地站起身来：

    “父亲大人！我安娜喜欢班大哥，我愿意嫁给他，跟从他一辈子，我，我没有得到你们的允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他乱来！

    “我很不高兴，认为父亲对我的品行有所误解！

    “母亲见我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打圆场道：

    “安娜，你坐下，你父亲也是为你好，怕你冲动之下，干出傻事来。

    “我气鼓鼓地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

    “父亲对我的小性子有所了解，平时他也是很溺爱我这个老幺姑娘的，实话说，比两个哥哥都要好。他见我这样子，也并没有生气，见我坐下后，和颜悦色地对我说道：

    “安娜，你不要有什么误解。作为你的父亲母亲，我们是深爱自己的女儿的，我们不能对于你的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不做仔细认真的考量和权衡，希望你能够理解和体会到，父母的心。坦率地对你说吧，昨夜，我和你母亲反复讨论了你和这位班承班大侠的婚事，我最终还是认为，你们两个的结合，并不是一桩完美的婚姻！你不要激动，我是有充足理由的！

    “父亲虽然并不严厉，也没有神态威严地教训，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出的这番话，在我听来，却不亚于夏日晴空，干旱的大漠中，多年少见的一声惊雷，尔后乌云盖顶，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