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信物

    娇娃多情，心思浓，思量送郎信物。刚健武女，而今却，素手拈针巾幕。生疏于彼，从未兴致，走线显拙绌。奶娘善诱，然仍稚碌手误！针穿帷丝错出，玉指现红珠！懊拗顿足，痴心不改，谈笑间，磨琢勤做苦苦。数日辛劳，多情应笑我，秋晴投入。人生如梦，念君识我眷顾！

    按照习俗，新人在婚礼之前，是不能再见面了，直到迎亲之时。虽然氐族儿女在民风上要开放得多，但作为深入接受汉家文化传统的贵族阶层们来讲，还是接受并遵守这一传统的。故而，婚礼举办前十天，秋晴小姐的香居闺房，就不对苻登“开放”了。秋晴也不被允许私下溜出去和苻登“私会”。那么她这些天，除了惯常的习文练武以及和奶娘拉家常之外，她在干什么呢？

    秋晴在跟着奶娘学习女红！

    对于大小姐秋晴来说，自出生记事开始，就对这些女孩子本来应该感兴趣的东西，头疼！

    这不，她又在对奶娘抱怨！

    “奶娘，这刺绣女红好难啊，比我走马射箭和练习武功还难！”

    闺房之内，秋晴忿忿地用嘴吮吸了一下刺绣的针不知第几次扎破手指渗出的血珠，把手里的一幅还未完成的刺绣汗巾扔在床上，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块情郎苻登前些时送她的糕点，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又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几口水！

    奶娘哭笑不得，慈爱而戏谑地挖苦秋晴：

    “你这丫头，不是你非缠着奶娘教你刺绣，非要亲手送你的苻大哥一幅汗巾作为信物？我说替你来绣，你这丫头又不许，非要自己干，你看看把手指头扎的，今天第几次了？”

    秋晴不服气地一皱眉头：

    “奶娘，我送给苻大哥的信物，当然要我自己亲手做才行！你替我做了，倒是谁的信物？难不成奶娘你和苻大哥定情成婚？”

    刚说到这里，秋晴自觉失言瞎说，不禁哈哈大笑！

    奶娘用指头点了点秋晴的额头，笑啐道：

    “马上就要嫁人的大姑娘了，嘴上好没遮拦，拿你奶娘来取笑！你若有这手好女红功夫，奶娘自然不用管你，谁让你成天女孩子家家的东西不喜欢，偏要去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让人担心！我看啊，过门以后，得让你的苻郎苻大哥好好管管你！”

    秋晴听奶娘这般说，忽然有些失落和颓丧！她喃喃自语说道：

    “哎呀，成亲以后，夫唱妇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就是苻大哥的人了。他要是不喜欢我练习武功骑射，我以后可就得听他的，那我的战场将军梦可就实现不了了！哎呀呀，这可怎么办！不行，奶娘，我要出去，找苻大哥问问！他要是娶我，得答应我继续练功习武，上战场杀敌报国，这可是我的梦想！”说着，秋晴抬腿就要往外走！

    奶娘一把拉住秋晴的衣袖：

    “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在成婚之前这段日子里，你不能和你的苻大哥见面，这是规矩，否则成何体统！大帅，你爹爹定然不高兴，会责罚放你出去的管家下人。我们是有身份的人家，哪能和普通百姓一样，想干什么干什么。你要问你的苻大哥，自可成婚后再和他慢慢道来。”

    秋晴闻言，犹豫了片刻，勉强点点头道：

    “好吧，那就听奶娘的，先不问他了。”说着话，她忽然又眉峰一挑，脸带稚气的坚决之色：

    “成婚后，他若不许我继续练功习武，我就不理他了！”

    奶娘再次哭笑不得地望着在她眼里仍然是个小女孩儿的秋晴，把她拉坐下，拍拍她的手：

    “刚刚还信誓旦旦地一定要亲手做信物给你的苻大哥，现在又要不理他，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小脑袋里净想什么？要我说，你既让奶娘帮你，那你就踏踏实实地先把这汗巾绣好，到时候送给你的苻大哥。你苻大哥一高兴，没准就答应你了！”

    秋晴闻言，转忧为喜，连连点头，拽着奶娘的胳膊说：

    “对对对，奶娘说得有理！你快来继续教我刺绣吧！”

    娘儿俩复又坐在床边，亲亲热热地拿起绣活，奶娘在一旁比比划划，循循善诱，秋晴按照奶娘的教导，一针一线地仔细做活，飞针走线。

    几天以后，一幅漂亮的汗巾，逐渐成型了。

    一方丝薄的白底绣花汗巾，上面，绣着漫舞的五彩飞鸾，汗巾一角，用红丝绣了两个娉婷的小字：秋晴。

    秋晴端详着自己数日苦工做出来的作品，眉飞色舞，眼带柔情蜜意！奶娘在一旁也不住地点头称许！奶娘心里暗道：

    “我家秋晴小妮子看来不全是不爱红妆爱武装，这份女红活儿的执着和用心，学习的灵性和韧劲，老身我也佩服。这丫头，只要她愿意，应该没有什么能难住她的，将来会是个好媳妇，好贤内助！”

    奶娘拿起秋晴的手，抚摸着她手上磨起的红肿和指头上好几个凝结的针眼创口，怜惜而欣慰地说：

    “丫头，奶娘没白教你，这汗巾当真绣得好！”

    她们娘儿俩个并不知道，这一方浸透了秋晴满腔爱意和心血的爱情信物，苻登是多么的喜欢和珍重，一直带在身边，一直到他的生命最后一刻！而那时，这凝结着深情厚意与纯洁心愿的汗巾的制作者秋晴，已经在黄泉碧落苦苦地等待情郎爱人丈夫的到来有五年之久了！

    ……

    大帅毛兴和苻登以及他的大哥同成商量确定，婚礼仪式定于腊月二十三举办。

    腊月二十三，是农历的小年。

    都是帝国的重臣，贵族阶层，一方镇守大员，加之目前时局动荡，形势不大安宁，作为行武之人的毛兴又对苻登青睐有加，在婚仪方面很尊重苻登的意见，并不要求很多。毛兴唯一期望的，就是苻登能够对自己的小女儿爱护有加，呵护她一辈子！

    苻登却不敢怠慢。他知道大帅毛兴就这一个小女儿，十分疼爱，她的终身大事，一定要风风光光，不留遗憾。为此，苻登也是不遗余力，尽心操持自己应办之事。

    首先是程仪方面。尽管是大帅毛兴首先提起的婚事，但作为男方，“智朝”、“愁朝”的程序并不可或缺。苻登特委托大哥同成作为自己的代表，并从老家略阳郡请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古稀族长，以代替自己已故的父母大人，安排了一个吉日，郑重其事地前往拜访大帅毛兴，宾主双方正式商谈，由大哥同成向毛兴提亲，族长见证，仪式十分正规隆重，毛兴和夫人甚为满意。

    接着是“歌窄朝”的过彩礼程序。

    苻登是皇族远亲，家境也算殷实，早年又在京都任职，自然经济实力方面不算差。再加上大哥同成一力鼎助，族长等人又给小辈纷致贺礼，故而苻登送出的结婚彩礼，虽不说金山银山，也是妆资颇重，金银财帛，绫罗绸缎，首饰珠宝，生活用品，不一而足，琳琅满目，华彩贵重。毛兴推却一番，也就笑呵呵地受了。

    大哥同成安排工匠，将司马府装饰一新，雕梁画栋，粉壁白墙，十分出彩，特别是结婚洞房，房内外更是结彩纷呈，芳榭浓郁，草木鲜花，星罗棋布，红烛灯笼，高高悬挂，簪漆家具，焕然一新，彩绸纵横，熏香袅袅，巾帷帐幕，温馨暖漾。司马府门前，红毯铺地，一直延伸到洞房。大门外花束彩灯，布列齐整。苻登特地邀请毛兴委托的正夫人前来观看审视一番，正夫人也频频点头，口上称许。

    腊月二十二，司马府门前郑重地设置了祭台，意味着男方家族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迎接新人的到来！

    本来，按照婚俗，是只有送亲和接亲程序，而并无迎亲的，新郎官是在家门口等新娘上门！不过，苻登为表示对大帅毛兴的敬重，对新娘秋晴的爱慕，特地坚持自己亲自上门迎亲！为此，岳父大人和夫人都有些唏嘘，很是感动。这消息传进内宅闺房，秋晴小姐闻听，心内更是甜蜜有加，心花怒放！

    腊月二十三，婚礼的正日子很快到来了！

    太阳升起，金辉洒地。整个司马府都紧张起来！所有仆役家人侍女，一律一身新衣，结束整齐，侍女们都妆容艳丽，家人仆役精神饱满，“严阵以待”！

    作为正主的苻登，和迎亲团队的“首席”代表大哥同成，自然也是面貌一新！

    新郎苻登已经精心地修理了头发和胡须，由侍女服侍，淡淡地覆面修容，眼见得四十出头的“中年大叔”风采不减当年，潇洒中带有持重成熟风姿，很是儒雅又精悍！苻登面带笑容，喜气洋洋，一身大红衣袍，胸配红花，端坐在披挂结彩的高头大马之上。他的身前马侧，是一男一女两个漂亮的小童子，乃是接亲童子，打扮得招展玲珑，活泼可爱，分别怀里抱着玉壶和红色的仗幡，伴随新郎。马上的苻登手里捏着一个大大的红錦袋子，里面装满了用红彩纸包裹好的“喜钱”。两个小童子也各自持着一个同样式、但个头稍小的“喜钱”袋子。

    苻同成也是修饰得精彩。他本来长身玉立，三绺长髯，和苻登雄健威武的外貌有些不同，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但仍是风度翩翩，宛若大儒。同成审视着身后的接亲团队，仔细检查了一下人数和所带物品。迎亲团队里包括从乐坊和民间请来的十名有名的歌手，男女各半，一个个身姿优美，面目清秀。这取的是“十全十美”的吉意。另外，各类乐器手也不少，大家已经在司马府吃过了早餐，准备就绪，都精神饱满，跃跃欲试！

    在迎亲队伍的中间，是一顶十分漂亮，重彩装饰的八角飞檐花轿！花轿从顶端到杠下，都饰满了各种形状不同、千姿百态的火红绢花，在轿身上，还绘制了栩栩如生的百子图和游春图等著名图画，对美好吉祥生活的向往跃然在目！八名精壮干练的轿夫，是一水的年轻小伙，个头一般高，身材修长匀称，容貌舒朗，每个人的沙嘎帽顶前端，有一簇锦鸡颈羽装饰并插白色雄鸡尾羽，在晨风中摇曳招展，分外引人注目！

    同成见众人都已准备就绪，同骑在马上的苻登互相对望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大声宣布：

    “众人听好了，迎亲队伍，出发！”

    霎那间，早已排好队伍的迎亲团队立时开始敲锣打鼓，乐器齐鸣，奏出欢乐喜庆的曲调！众迎亲人等开始挥舞手中的花束和彩旗，几名歌手也开始开启歌喉，唱起动听的歌谣！

    一男一女两个小童子在前蹦跳着开路，苻登骑高头大马缓步随行，身后是鼓乐齐鸣、歌声婉转动听的迎亲队伍和那火红的花轿！

    司马府离大帅府并不远，不过几百步的一条长街。但是大帅毛兴的爱女出嫁，全城惊动，非同小可！帅府管家和巡城军官早已沟通好，黎明时分就已净水泼街，洒扫得街道光洁如洗，纤尘不起！守城军特地派遣数百名彪悍威武年轻英俊的士兵，沿着长街两侧，每十步一岗，既作为警戒维持秩序，防止围观人等越线冲撞，又增添了婚礼仪式的隆重和大气！

    彼时，尽管并没有公告通知，但大帅爱女出嫁苻司马的喜讯还是早就传遍了整个河州！是以一大早，就有无数城中官吏百姓和各色人等，都聚集在了大帅府、司马府和长街两侧，人头攒动，一片热闹景象！更有不少人是提前从河州属下其他地方赶来的，一时间盛况空前！

    随着迎亲队伍歌舞伴随着前行，路边围观的人们发出阵阵的欢呼和喝彩声，有那拿着花束和彩纸的人，将手中的花束和彩纸向着骑在马上的新郎官和迎亲队伍的歌手们撒去！苻登在马上喜笑颜开，频频拱手称谢。两个小童子则把喜钱袋子里的喜钱向着人群中撒去，再次引起一片欢呼喝彩之声！

    队伍迤逦前行，不长的道路却走了不短的时间，人流越来越多，大家还纷纷随着队伍前行，向着大帅府门前涌去！

    大帅府门前也早已是花团锦簇，人头攒动！大帅毛兴的两位妾夫人作为毛兴委托的送亲人，打扮得庄重华贵，仪态万方，带领同样穿戴一新的管家仆役侍女等数十人在帅府后衙门口等候娇客的到来！大帅府虽然没有做更多的安排，但也聘请了歌手和乐手，待迎亲队伍一出现在不远的街道上，后衙门前便也即刻开始鼓乐齐鸣，歌声飞扬！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欢声笑语，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