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犹豫的时候，李小萌转过脸去，抽了一张纸，匆匆忙忙擦了一下眼睛，擦了一下嘴巴，起身，转身，低头，迅速地穿越辛自强身边，往门外走去。赵腾宇愣住了，看了看李小萌背影，又看看桌子上她的手包，急忙抓住手包，紧跟着往外走去。经过辛自强身边的时候，还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有意地往稍远的地方绕着走，似乎担心他伸出脚来给他一个扫堂腿，或者伸出胳膊来给他一个耳刮子。

    赵腾宇显然想多了。辛自强完全没有把赵腾宇放在眼里，更没有放在心里。赵腾宇往外走的时候，辛自强完全没有看到他；他的眼睛只是盯着李小萌的座位，脑子里还是李小萌脑后的马尾巴辫子，亮晶晶的两行泪珠。他多么想拦住李小萌啊！他多么想追赶李小萌啊！可是，他的身体如同僵硬了一般，只是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有服务员去收拾盘子，他才猛然一惊，急忙上前两步，说道：“等一等啊，等一会儿收。”

    服务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认出是熟面孔，就放下盘子走了。

    辛自强坐下来，坐在李小萌坐过的位子上。他望着李小萌盘子剩余的食物：豉油王基围虾还剩下一只，芹蒜焖海鲈鱼吃了一点；有一块扇贝肉从贝壳里取出来了，还没有吃，就是刚才从她筷子上掉下来的那块吧？盘子的另一边堆放着食物的残渣，有虾壳，有猪骨头，鱼刺……

    他仿佛看到了李小萌咀嚼这些食物时唇吻的蠕动，仿佛闻到了这些残渣上发出的李小萌的口香；他想把这些残渣打包带走，永远留存在自己的身边。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苦笑了一下。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一个男子汉，一个不甘平庸的人，一个立志在教育战线做出一番事业的人，对待一个分手的女友，怎么能这样梦牵魂绕的呢？如果一直沉溺于儿女情长，没有快刀斩乱麻的果断性格，将来还能做成什么事情呢？难道，没有了李小萌，你辛自强就不活了么？

    “忘了她吧！忘了她吧！”他对自己说。

    他最后一次留恋地看了一眼李小萌吃过的食物残渣，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不料，刚刚转过身，他就像触电一般僵住了。    

    对面站着李小萌。似乎刚刚上楼来，而且是跑上来的。她肩上斜背着手包，急促地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桃花眼依然亮晶晶的，依然水盈盈的，盯住辛自强，一眨不眨。嘴唇殷红，收缩在鼻子底下，上唇的M型非常醒目。

    一切都不用说了。一瞬间，辛自强的鼻子酸了。他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完全出自本能，两个箭步跨出去，一下子把李小萌抱住了，把下巴压在对方的肩上。而与此同时，李小萌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当然，她的下巴虽然放在辛自强的肩上，却不能叫“压”，因为她个子矮一些，她是脸朝上的，那下巴呢，就是“仰置”在辛自强的肩上了。然而不管如何，这都是影视上经常见到的经典场面；如果用一个词语来描写的话，那就是“鸳鸯交颈”！

    他们的动作太常见啦，因而对其他食客倒没有什么影响。只有了解他们的服务员，一边干活，一边对他们指指点点，脸上露出微笑，像是在为他们庆幸。但是，令大家没有想到的是，李小萌却“哇”地一声哭出来。此时，满堂的食客都被这声啼哭给吸引了。他们各自或者抬头，或者转脸，朝哭声发出的地方望去，互相问着身边的人：“他们是怎么啦？”

    没有人能够回答。但是，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女孩子委屈地哭，男孩子轻轻地拍着女孩子的后背，一声不吭，大家就大概地猜出事情的原委了。总之，这是一对经过波折，重归于好的恋人！于是，客人们展开笑颜，默默地为他们祝福。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幕也给赵腾宇看见了。

    李小萌突然放下正在吃的食物，离开海鲜自助餐厅，令赵腾宇猝不及防。但是他很快就觉得很欣慰。他认为，李小萌显然发现了辛自强；她之所以匆匆离开，是为了躲避辛自强。在赵腾宇看来，辛自强一个外地人，家庭条件一般，无房无车；虽然是个研究生，但是依旧拿工资吃饭。而他赵腾宇就不一样了，父亲是企业家，家里住着别墅，高级轿车两三辆；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将来接父亲的班，年收入起码是辛自强的十倍以上。李小萌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她不会看不出来。

    至于此前李小萌对他冷淡，他认为是李小萌对自己不了解的缘故。一旦彼此接触多了，了解深了，她自然会改变看法的。而这个需要时间。所以赵腾宇一直在等待。

    今天在海鲜自助餐厅看见辛自强，很出乎他的意料。最初他认为辛自强是来找茬儿的；待到辛自强愣在那里，并无动作和语言，他确信他们之间确实是断了，而这就是他和李小萌的开始。不过，他很害怕辛自强做出极端的举动来，所以心里忐忑了一阵子。后来，辛自强一直无所作为，他也就放心了。

    他和李小萌到了外面，默默走了一段路；李小萌接过他递来的手包，挎到肩上，站住了。她对赵腾宇说：“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自己去。”

    李小萌说着，撇下赵腾宇，匆匆忙忙走了。她是往另一个方向走的，不是回海鲜自助餐厅的方向。但是赵腾宇终究有点不放心；他不担心李小萌去找辛自强，只担心在其他地方遭遇到麻烦，就悄悄地跟了上来。没想到，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李小萌竟然是来找辛自强的，而且是旧情复燃了！

    赵腾宇愤怒，悲伤，心痛，无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蝉，而辛自强就是一只螳螂；他想爆发，想冲上去把辛自强结结实实地揍一顿，但是害怕螳螂的利嘴和长钳。掉头走开吧，他又如同一只猎狗，眼见得自己辛辛苦苦捕获的猎物落到狮子的口中，他又不甘心。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难过得想哭！

    他终于放开喉咙，“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这一声嘹亮的哭泣，惊动了所有的人，比李小萌刚才那一声哭更加具有爆炸性的效果！无他，李小萌的哭是女声，赵腾宇的哭是男声。女人的眼泪是沙子，男人的眼泪是金子。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如今这个男人哭了，肯定是遇到伤心的事情了！

    当大家想看看什么样的男人在哭，为了什么原因在哭的时候，赵腾宇已经捂着脸下楼去了。

    李小萌和辛自强，也从自己的世界里回到现实。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觉得刚才的哭声仿佛一座压住孙悟空的五行山，正在天空飘飘荡荡，就要落到他们的头顶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