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腊月廿四，南方小年，距除夕还有四天。

    此时的江源市依然与往年一样，城里的大部分外来人员都已经陆陆续续提着大包小包回家乡过年去了，沿街的大多数店铺也已经关门歇业，并在大门上贴上了放假告示，基本都要等到年后才会恢复营业，有的甚至更久，索性一歇就歇到正月十五。

    陈浩瞅着办公室里的咖啡快喝完了，怕一时半会儿续不上便让严洛一又替他跑了一次腿，去趟花芊的咖啡店里给提前备点货。

    严洛一倒是答应地爽快，想来也有段日子没和花芊见过面了，正好趁此机会关心关心她的近况，以她多年的情感经验或许还能帮忙解一下自己的心结。

    等下了班后严洛一便骑着自行车到了“惜缘”门口，在锁车时恰巧有人从店门里走出来，眼角的余光一瞥，顿时感觉这个身影有点眼熟。

    “嗯？是Lucas？”严洛一表情惊讶了一瞬，细瞅见男人手里还提着一袋咖啡，便估摸着应该是来店里买咖啡的。

    说来也巧，距离上次在医院的偶遇还不到一周，没想到又在花芊的店里遇到了，不过这次对方却并没有注意到他。

    严洛一见Lucas从店里出来后径直上了车也就没上去搭话，待车子前脚开走他后脚就走进了店里。

    临近春节店里的员工基本都提前请假走了，因此现在就只剩花芊一个人上班，“呀，怎么又来一帅哥呀！”她站在靠近门口的吧台后满面春风地朝着严洛一打趣起来。

    严洛一早已习惯了花芊大大咧咧的性子，带着一脸笑容往吧台前一坐，“呵，你说的那个‘又’是Lucas吧？”

    “嗯哼，你刚才见着他了？”

    “我见着了，但他没见着我，他是特地来买咖啡的吗？”

    “是啊，这半年他每个月都会来买一次，说是老板让他来买的，但是……”花芊顿了顿，眼眸忽而明亮了几分，“我肯定他自己也喝，只是不愿意对我明说罢了。”

    严洛一歪了歪头，显然是不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自己喝又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啊？”

    花芊莞尔一笑，性感的红唇被勾勒出一抹明艳的弧度，往严洛一身前凑近道：“因为他……喜欢我。”

    “蛤？”严洛一张大着嘴，在本就傻傻不明白的基础上又受到了一次冲击，主打一个我不懂，但大为震撼。

    “这……你确定吗？问过他了？”

    “弟弟，你姐我是谁啊，男人对我有没有爱意光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问？不然他明明可以一次买足半年量的咖啡却还每个月跑这么一趟，你猜是为什么呢？”

    “噢，也是。”在谈恋爱这方面严洛一自觉和花芊属实不在一个级别，简直可以说是望尘莫及，既然她说是那就一定是了，只不过……

    “那……你也喜欢他吗？”

    花芊看了看严洛一，随即垂下眼眸，手指摆弄起吧台里的水杯，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喜欢啊，他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向他表白了。”

    “啥？！”严洛一一整个震惊脸，“你向他……表白了？”

    严洛一一时间有些接受无能，说起来他认识Lucas的时间也不算短，怎么就没发觉他竟有如此大的魅力呢，能让向来只有狂蜂浪蝶追着跑的花芊主动对他表白，属实有点想不通。

    欸，不对！那要这么一来的话……Lucas岂不成他姐夫了？！我勒个去，这角色切换多少显得有些突兀了，呵呵，呵呵呵……

    严洛一当下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尴尬，但说到底不论花芊喜欢谁，只要是能让她幸福的人他固然还是会无条件接纳的，况且Lucas同样也是邢天认可的男人，所以人品这方面他倒是并不担心。

    想通彻后严洛一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家长模样道：“行吧，这门婚事我同意了，你俩好好过吧。”

    花芊蓦地笑出了声，忍俊不禁道：“我的好弟弟诶，你同意有什么用，人家还没同意呢。”

    “什么？！”严洛一瞪大了眼珠子，又是一脸不理解的表情，“可你不是说他喜欢你吗？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愿意，该不会是……”得了绝症？还是有什么秘密身份？难不成是走失多年的亲哥哥？……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堆狗血爱情剧里的桥段，眨巴着一双充满探究欲的眼睛等着花芊回答。

    “具体原因他不肯告诉我，只是说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如果结果好的话他会在除夕夜那天亲自上门提亲，如果不好的话……”

    “不好会怎样？”

    “他会离开这里，回到原本属于他的国度去做他该做的事，然后了此一生。”花芊此刻的语气虽是平静的，但严洛一还是从她眼眸下的黯然里读出了一丝伤感，这种感觉严洛一也曾体会过，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花芊抬手捏了把严洛一的脸蛋，用自己俏皮的笑容消除严洛一脸上的愁云惨雾，“哎呀，我的好弟弟诶，你看你这什么表情，怎么好像比我还舍不得似得。”

    “……”

    “放心吧，你姐我豁达得很，不会为了一段感情而一蹶不振的，啊。”

    “嗯。”严洛一笑了笑，这话从花芊嘴里说出来他自然是相信的，因为实际走不出来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你今天来是给姓陈的买咖啡吧？”

    “哦对，差点儿忘了。”

    一想起陈浩花芊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行，等着，我给你拿。”

    在等待的时间里严洛一四下张望，不经意间瞄到了蹲在吧台角落里的那只“貔貅”，每次一看到它严洛一就想起当年那段往事，当然也包括邢天，顿时内心又泛起了五味杂陈的情绪。

    待花芊将咖啡打包好递给严洛一时便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情绪上的变化，问道：“咋了？就拿个咖啡的工夫怎么又愁眉苦脸上了？”

    “我……”严洛一垂下脑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是感情上出问题了吧？”

    “啊？这你都能看得出来？”严洛一诧异于花芊的慧眼如炬，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症结所在。

    “呵，这还用猜吗？你啊，平日里精明得跟周扒皮似得，可一遇到感情上的事儿就犯蠢。”

    “……”

    严洛一的沉默等同于默认，因为花芊说的没错，他确实就是这么个情感白痴。

    “说给姐听听呗，看我能不能给你点建议。”

    在花芊的鼓舞下严洛一终于是说出了口，“芊姐，我最近一直在困惑该不该尝试去接受一个人，可是我又怕我忘不了邢天，怕会辜负那个人的感情。”

    花芊听后直接一个哭笑不得，“啥？就这？你就为了这个纠结到现在？”

    “啊。”严洛一呆萌地朝她眨了眨眼。

    “哎呦喂，怕啥呢，只谈个恋爱又不是结婚，我说你哪来这么大的心理包袱啊。”

    “这我懂，可问题是我心里总觉得……”严洛一欲言又止，因为后面的话说出来即便是自己都觉得可笑。

    “觉得什么呀？”

    “觉得……邢天没死。”

    “……”花芊顿时沉默了，她以为在经过心理治疗后严洛一对于邢天的死应该已经放下了，未曾想直到现在他心底还是存着那一丝幻想。

    “洛一，心病还须心药医，或许不一定靠一段新感情就能医好，但我们可以试试，如果对方知道你的情况也不介意的话，那我相信他会是值得迈出那一步的人。”

    “洛一，给自己一个机会吧，哪怕失败了又何妨，这么多年的艰难你都熬过来了，难道就这么点小情小爱的坎还过不去了？那你也未免太小看你自己了。”

    同样的道理严洛一自己并不是没有对自己说过，但从花芊嘴里说出来效果却是不一样的，这就好比一个需要跳伞逃生的遇难者，与其让他自我调整个大半天畏畏缩缩等死，还不如后面直接来个人一把推他下去来得有效。

    严洛一脸上洋溢起释怀的笑容，“好，我听你的，我试试。”

    花芊很是高兴，激动地用双手捧起严洛一脸蛋的肉撮揉起来，“哎，这就对了嘛，加油，姐看好你哦！”

    “你要是知道他是谁别骂我就行。”严洛一张着被撮变形嘴巴嗫嚅道，言语听着含糊不清。

    花芊一顿揉完，“啊？你刚才说什么？”

    严洛一摆了摆手，想想还是算了，“没什么，我希望我们都能高高兴兴地过除夕。”

    “自信点，不是希望，是一定能。”

    严洛一莞尔：“嗯，一定能。”

    走出店门，严洛一望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也不确定自己对陈浩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感觉自己又踏上了一条充满未知的路。

    但，走走看，也无妨。

    …………

    腊月廿八，除夕前一日。

    夕阳已经落下，剩余一抹微弱的橘色还在窗边逗留，而此时就在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上，Lucas与姚一凡焦虑地等待着一场手术的结束，因为此刻在手术台上有一个对他们而言极其重要的人正在与命运搏斗。

    Lucas坐立难安，不停地来回踱步着。

    “啧，你别这么走来走的去行吗，看得我心烦。”姚一凡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一脸不耐地对Lucas说道。

    “可我心里急，坐不住啊。”

    姚一凡无奈一声令下，“过来，坐下！”

    Lucas违抗不得，只能乖乖地强制自己回到了座椅上，但由于情绪依然冷静不下来，即便坐着也不消停，看着如坐针毡。

    姚一凡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幅热锅蚂蚁的样子，于是便找了些话题开导他，“你和少爷都是从腥风血雨里淌过来的人，枪林弹雨的时候你都不怕，怎么上个手术台就怕成这样，丢不丢人啊。”

    Lucas忐忑不安地垂着脑袋，一只手扶着额头，说道：“姚叔，天哥的命对我来说比我自己的还重要，我可以为天哥拼命，也可以为他挡子弹，但我却不能替他上手术台，这种感觉比让我自己去死还难受，你懂吗？”

    姚一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爷对你有再造之恩，就如同老爷对我有知遇之恩一样，都是在我们心里最感激的人，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支持他们的决定，无论生死。”

    一想到金启泰姚一凡不禁哀声叹息，“唉，当初我在机场给老爷送别时就预感那或许会是我们此生的最后一次相见，我甚至每天都在担心他在这里的健康状况。你啊，比我幸运，至少你还能每天陪着少爷，可我却不能，因为我的责任就是替老爷留在美国当他的眼睛看着那些不安分的人。”

    “你问我懂不懂你的心情，在得知老爷旧病复发的消息后，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你这种心情，所以你说我懂不懂？”

    Lucas被姚一凡的一番话所打动，心情也稍作平复，随即缓缓抬起头，面色平静道：“姚叔，若是今天手术失败了我会离开这里。”

    姚一凡微微一怔，却好像也不意外，“怎么，咖啡店那姑娘看不上你啊？”

    Lucas嘴角扯出了一个苦笑，“不，是我配不上她，她能看上我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Lucas目光望向前方，仿佛看到了曾经历历在目的过往，他说：“因为在我离开毒寨的那天，我曾对着那里的罂粟地发过誓，若有一天我身边再无牵挂，我一定要回去一把火烧了那片万恶之源，哪怕同归于尽也无所谓。”

    姚一凡望着Lucas眼里的那份坚定与痛恨，不难想象在那种地方长大的他曾是历经了多少磨难，才会让他内心一直存着想要将其摧毁的心思，但毕竟人各有志他也无权阻止，只叹了一句，“唉，但愿你没这机会吧。”

    “嗯，但愿。”

    Lucas抬头看向还亮着灯的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后等待着他的将会是命运的抉择，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子不甘。

    “姚叔，你说老天爷是不是也跟人一样，有时候脑子会抽抽呢？”

    “呸呸呸，别造口业，老天爷可是会听见的。”

    “听见又怎么样，如果不是脑子抽了，怎么会一次接一次地让天哥过鬼门关呢，你说他这么折腾人有意思吗？”

    “欸，这……”姚一凡这回算是被怼无语了，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老天爷本爷，你问我我问谁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红叶山的那次坠机少爷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了，虽说这次手术的成功率不高，但也总比一开始就死在红叶山上强吧，我们得对他有信心，对医生有信心，知道吗？”

    “我知道，就是觉得不甘心，天哥这一年是怎么咬着牙做复建的你也不是没见过，没点超出常人的意志力他的双腿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恢复行走，可结果呢，眼看马上就要好全了却又……”Lucas一口怨气堵在胸口使他欲言又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满满的无力感。

    “唉，人生嘛，不就是经历一个又一个劫难嘛，这次就当是集中在一起了，一旦跨过去，那往后的人生必将一帆风顺。”

    “是，只要能跨过去，必将一帆风顺。”Lucas喃喃道，事实上并不能做到像姚一凡那样有这么乐观的心态，不过此刻也好在有他在身边陪自己说说话，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渡过这漫长且煎熬的等待过程。

    Lucas尽量放松自己紧绷的情绪，仰头往墙上一靠，闭上眼睛轻声说道：“谢谢你，姚叔，幸好还有你在，幸好……”

    姚一凡见Lucas将内心压抑的情绪宣泄出来后便也不再多言，随即也跟着闭上双眼安静地等待着手术结束。

    时间在电子屏上一分一秒地跳动着，等待的过程在此刻显得尤其漫长，对于这场关乎生死的豪赌，谁也不知道当手术室门被打开时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是皆大欢喜，还是曲终人散，一切都将交由命运来决定。

    窗外暮色降临，窗户的玻璃发出了一阵细碎的响声，姚一凡起身走到窗前，仰头望去，漫天飞舞的雪花从夜空中落下，轻轻地打在玻璃窗上，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上苍给他的回应。

    “下雪了，会好起来的……”

    …………

    （完）

    作者的话：完结啦，撒花~~！细心的宝子们应该从文案和无CP的设定中就能预想到了吧，结局是OE是OE是O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其实作为我来说也很难抉择到底让严洛一和谁在一起，因为这两个攻的角色我都很喜欢，起初在设定这两个人的时候我就不知道最后该咋整，反正让任何一个人伤心我都是不想的，所以既然无法选那就干脆不选了呗，宝子们你们自己心里想让严洛一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这样就大家都开心啦，嘿嘿，完美~~！对了，我会再写一篇番外哟，但与结局无关，也不必太过期待啦。

    总之，这篇文我真的写了好久好久，都快五年了吧，唉，我也真是懒出天际了，那些一直有在追文的宝子们我要在这里表示我最诚挚的谢意，我也知道我这写作效率会劝退了不少人，但本性就是这么懒散也改不了，我后面还会有新文开坑的，友情提醒宝子们可以存一段时间再看，不然那啥，老让你们等着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最后还是那句话，承蒙多年的厚爱，我会努力加油的！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此处省略一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