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火车准点到达了清安站，在下火车之前严洛一趁机偷偷将自己口袋里的糖果和巧克力塞给了小女孩。自从那天在警局里因为血糖过低晕倒过一次之后他就养成了在口袋里备点甜嘴的习惯，原本想着一来可以应应急，二来肚子饿的时候能够解解馋，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个讨讨喜的功能，也算是一举三得。

    两人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里不同于大城市的繁华，车站前人影寥寥，放眼望去最快捷的代步工具就只有门口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和一辆摩的。

    为了能早些到宾馆陈浩直奔出租车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可谁知他才刚打开车门钻了个脑袋进去就听司机朝他嚷嚷道：“欸？你这人长没长眼睛啊，没看到停运两字吗？”说着还用手指了指一旁指示牌。

    陈浩一愣，探出身往挡风玻璃前一看，果然标示着“停运”二字，随即抱怨道：“嘿，有意思，你不做生意大晚上停这儿干嘛，赏月呐？ ”

    司机脸一虎，直接回呛他：“咋地了？你管我赏星星赏月亮，我乐意，碍你什么事儿了？”

    陈浩本不过是随口发句牢骚，结果被司机这么一怼瞬间触动了身体里那根暴躁的神经，他缓缓躬下身，一只手撑在车窗上，透过车门低沉着嗓子一字一顿道：“我要是说……碍着了呢？”

    月光下，陈浩剑眉微蹙，煞气逼人的双目中透着一抹暗不见底的寒光，浑身散发着犹如罗刹一般摄人的气场，顿时令人望而生畏。

    司机不禁全身打了个冷颤，心下暗道：糟了！碰一道上混的，这可咋办？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可不想无端端招惹上这种人。

    “兄弟，咱有话好说哈，不是我不想做你生意，我也只不过是来车站接一朋友，你看这都说好的事情我不能放人鸽子啊，咱做人得讲信用你说是吧？”

    听了司机的解释陈浩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那这附近哪里还能叫到出租车啊？”

    “嗐，我们这小县城一到晚上就没车了，你要么就旁边打个摩的，要不就走十五分钟的路坐公交车，但是过了晚上八点每隔一小时才有一班车，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要去……”

    “旭哥—！”

    陈浩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一声叫唤给打断了，转身一看，正是之前和他们坐一起的那个男青年，而严洛一此刻也在男青年的身旁，两人一同朝着出租车的方向走来。

    “哎，小波！”司机闻声后立即下车向男青年扬手招呼，并十分热情地走上前接过他的行李准备放进后备箱。

    男青年微笑着道了声谢谢之后又走到司机身旁轻声说道：“那个……旭哥，这两个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朋友，麻烦也一起捎带着吧，我和他们正好也顺路。”

    “这……”司机下意识地朝陈浩偷瞄了一眼，其实车里多载两个人本也无妨，只是眼前这男的看着实在不像什么好人，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放心吧旭哥，我保证这俩不是坏人。”男青年拍了拍司机的肩膀打起包票来，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只是正巧下火车时看见严洛一塞糖给小女孩的那一幕，故而对他印象颇佳，至于和他一起来的那位只当是爱屋及乌了吧。

    看在男青年的面子上司机最后还是答应了，随后便招呼严洛一和陈浩一同上了车。陈浩当下还有些纳闷，后来在车上一问才知道是严洛一之前在出站的时候和男青年两人寒暄了几句，没想这一聊竟发现原来他们要去住宿的宾馆其实是同一家，于是男青年就干脆送了他们个顺水人情。

    一路上男青年和司机边聊家常边叙旧，为了不打扰到两人聊天严洛一和陈浩十分自觉地保持着安静状态。不过虽然嘴巴没说话但耳朵却没闲着，从二人的对话中他们得知原来这个叫林旭的司机是半年前那个失踪女童李小花的表舅，而这个叫小波的男青年当时就为了给李小花做专题报道特地找到林旭了解情况。林旭那时因为自己表甥女失踪的事情一直感到非常惋惜，甚至有些自责，所以当他得知小波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人关心像小花这样留守儿童时心里颇感安慰，正好他又是个开出租车的，便主动请缨当起了小波的司机，这一来二去之后两人便成了好朋友。然而对小波来说这件没能完成当初的任务在他心里始终是个遗憾，故而趁着自己放年假的这段时间抽空再来了一趟，并且他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帮助雨田沟希望小学筹款。

    坐在后座的严洛一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心里却愈发敬佩起这个男青年，其实从工作性质上说他们同样做着为国为民的工作，而区别在于他当警察的动机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所谓的正义感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件华丽的装饰品。

    看着男青年脸上真挚的笑容，严洛一自嘲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或许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警察吧。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左右抵达宾馆，男青年和严洛一向林旭道谢后便先一步下了车，跟在后头的陈浩在下车前主动塞了一张毛爷爷给林旭，林旭本不打算收他的钱，但是在鬼见愁不容拒绝的眼神下他还是战战兢兢地接过钱，随后见陈浩一下车他就赶紧踩下油门一溜烟地消失在大门口。

    与此同时，在前台办入住的时候严洛一终于知道男青年叫什么名字，他姓余，单名一个波，是个很好记的名字。

    见陈浩还没跟来严洛一索性先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前台并报了陈浩的名字，可接下来当他得知自己将入住的是一间单人房时整个人就不太好了。

    “你确定是间单人房吗？”严洛一再次向前台工作人员确认了一遍，只可惜给到他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那个……我的房间正好是双人房，要不咱们换换吧。”一直站在严洛一身旁的余波忽然开口道。

    此时此刻，严洛一眼里的余波已经不是个凡人，而是上天派给他的救星。没错！一定是的。

    余波见严洛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便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原本这次还有一个摄影师会和我一起来的，可谁知他前两天在饭局上酒喝多了一个不小心下楼时摔崴了脚，结果就来不了了呗。”

    严洛一心里默默为这位崴脚的兄弟惋惜，没想到自己的幸运竟是建立在对方的不幸之上。

    “原来如此，那希望他能早日康复。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真是多亏能遇到你，呃，可这房费的话……”

    “噢，没事儿，我出来是用公费的，可以报销。”

    听他这么一说严洛一也就放心了，毕竟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总不能还害人吃亏吧。

    两人正交谈着的时候陈浩忽然从身后冒了出来，二话不说便直接将身份证递给了前台，等前台登记完之后三人便各自向各自的房间走去，临分手时严洛一不忘再次向余波表达感谢。陈浩看得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搭人一次便车还知道千恩万谢，怎么平日里对他这个救命恩人就不知道多给点笑脸呢？

    不过一想到严洛一今晚得被迫和自己挤一张小床上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待会进门的时候这小子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想想就觉得有趣。

    为了见证这个有趣的时刻他刻意让严洛一先一步开门进去，自己则跟在后头假惺惺地安慰道：“唉，小徐他实在订不到房间，你就将就将就吧，反正我呢也不嫌弃你，咱俩就……！”

    陈浩瞬间哑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那张“多出来”的单人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怎么会！？”

    “噢，忘了告诉你，刚才小波和我换了房间，我们订的那间单人房给他了。”

    “……”

    严洛一一边收拾着背包里的物品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幸好他此时没看到陈浩脸上的表情，不然多半会觉得这人脑子有病，否则怎么会对着张单人床龇牙咧嘴的。

    “呵呵，这个人还挺大方的嘛。”陈浩阴恻恻地干笑道。

    “嗯，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就是个热心肠。”

    尼玛！热心肠个屁，这厮就TM是老天爷派来坏他好事的灾星！没错，一定是的！

    19

    经过简单的洗漱之后严洛一和陈浩两人各自躺上了各自的床，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若按平时的习惯严洛一一到十点就该困了，但可能因为下午在火车上睡了一觉的缘故整个人一点困意都没有，只能安静地躺在夜色中望着天花板发呆，不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欸，这事儿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陈浩此刻困意正浓，原先身体里的那股子兴奋劲儿早在他进门后的那一刻就灰飞烟灭了，现在他只能巴望着早点去找周公倾诉一番内心的苦闷，结果前脚还没踏进周公家的门后脚就被严洛一给叫了回来。

    “唉……我说您老就别操这份心了行吗？该咋办就咋办呗。”他顶着张困乏的脸恹恹道。

    “我只是觉得吧……这事儿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你看啊，就算这所学校是董爱玲私人办的没有经过政府审批在案，可毕竟这里的人几乎都知道这所希望小学，而且已经有那么多孩子在里面上学，其实我们只要得到政府那边的审批文件不就行了，何必急着先把钱要回来呢？”

    陈浩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小子又开始犯轴劲了，要是不把话讲明白估计自己这觉也别指望睡踏实了。

    “第一，这所希望小学并不属于正规机构，第二呢，袁乐是把钱直接打在董爱玲个人账户上的，所以这么一来性质就变了懂不？乖，听话，别老想这些有的没的，况且不是还有那个记者在嘛，你只管安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啊。”

    陈浩的话令严洛一无力反驳的同时也颇感惆怅，在陷入一阵沉默后他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转脸一看，身旁的鬼见愁已经睡着了，万般寂寥下严洛一便再次回到了对着天花板发呆的状态中。

    清安县的夜晚很安静，没有大城市里的灯红酒绿与夜夜笙歌，安静得好像身处于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烦扰与喧嚣，有的只是回归到自然的平静与朴实。

    严洛一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发着发着便听到一声手机振动的声音，听声音的位置应该是从自己包里发出来的。据他以往的经验多半是条垃圾短信，但此一时彼一时，对于一个正处于极度无聊中的人来说即便是一条垃圾短信也比头顶那块天花板要来得有吸引力，于是他索性掀开被子，顶着一身寒意下床从包里掏出了手机。

    然而，就在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他呆住了。

    在完全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情况下，一个令他心慌意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邢天……”

    严洛一僵立在原地，凝视着手机上的名字却迟迟没有勇气去点开这条短信，因为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

    “我喜欢你……洛一。”

    这是那天自己从家里落荒而逃时邢天在他耳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正是这简单的几个字却足以将他的三魂七魄搅得翻天覆地。直到现在他都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明明当时对他表白的是个男人，可是他的心为什么会跳得那么快，这感觉明显不同于单纯的惶恐和惊讶，甚至有那么点儿……

    不对！这感觉不对劲儿，不应该的，难道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在彻底想明白这一切之前严洛一并不打算再和邢天联系，他需要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所幸那天之后因为袁乐的事情暂时分了他的心，所以自然也就没再想起，原本以为这件事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降温最后一笑了之，却不料事与愿违，他心里纠缠的结终究还是被邢天给挖了出来，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

    “洛一，我对那天冲动的行为向你道歉，在外出差万事小心，切记安全为上，我等你回来。”

    看完邢天的短信严洛一双目低垂，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一个字都没有回复，随手将手机关机后便放回了包里，之后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般地躺回了床上，一夜无眠。

    ……

    第二天等陈浩一觉醒来后就发现严洛一人不见了，一看时间才早上七点，于是他立刻拨了严洛一的电话，结果只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告诉他对方的手机已关机。

    这小子跑一大清早哪儿去了？他心里纳闷着。

    简单的洗漱之后陈浩立马跑去前台问了一下情况，听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严洛一大概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就一个人出去了，临走前还顺便向他们打听了附近看日出的地方。

    看日出？乖乖，这位爷可真有兴致，敢情当自个儿是来这儿旅游来了。没辙，既然找不到人那也没必要干等了，陈浩随即向前台询问了附近吃早饭的地方，然后便直接朝着门口走去。

    说来也巧，刚一走到门口就撞见了这位来旅游的大爷，和余波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并肩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陈浩一见这个余波胸口就莫名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此人三番两次坏他好事不说，现在居然还和严洛一和走一块儿去了，而且更可气的是这俩货还在他面前摆出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你大爷的！这厮真还TM碍眼！

    “喂！那谁！你一大早跑哪去了？！”陈浩黑着脸朝严洛一吼了一声。

    余波被这一声吼吓得人一怔，心想这哥们儿怎么一大清早就咋咋呼呼的，搞得跟吃了火药似的。而一旁的严洛一却显得见怪不怪，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一脸淡定地解释道：“哦，我昨晚睡不着，闲得无聊就想着去看看日出，后来碰到了余波我俩就一起回来了。”

    “哟，您老倒是惬意啊，当自己来公费旅游的是吧？！”

    严洛一倒是没料到陈浩会这么早起来，不过瞧他这副窝火的模样多半是因为找不着自己才生气的。

    “给，我顺路帮你买的，趁热吃吧。”说着便将手里拎着的一袋食物递给陈浩，反正都被抓包了大不了装回孙子呗。

    陈浩眉梢一挑，“你……给我买的？”

    严洛一点了点头，“嗯，我已经吃过了。”

    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豆浆和煎饼果子，陈浩不禁在嘴角划起了一道勾，“呵，算你小子有良心。”

    接过严洛一为买的爱心早饭陈浩脸上早已怒气全消，随即下巴一扬道：“走吧，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八点出发。”

    见陈浩走远余波扯了扯严洛一的袖子，小声问道：“欸，这人是你上司吧？”

    “嗯，怎么了？”

    “人挺好的。”

    “蛤？你打哪儿看出来的？”严洛一匪夷所思地看着余波，很难想象这世上居然有人对陈浩的第一印象会用“挺好的”三个字来形容，这人怕是对“好”字有什么误解吧。

    “呃……难道不是吗？”余波疑惑地挠了挠腮帮子，干了这么多年记者他自诩看人还是有一套的，虽不能说百分百准确吧，但至少九成把握还是有的，难不成这一次真是他看走眼了？

    “对了，你接下来要去哪儿？”严洛一忽然问道。

    “哦，我今天要去找董校长，做个关于学校建设和她本人的专访。”

    和严洛一猜的一样，他们三人今天的目的地果然是同一个，“噢……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余波向严洛一投去一丝好奇的目光，“怎么？你也想去吗？”

    “哦不，我就随便问问，呵呵。”严洛一尬笑两声赶紧否认，但实际上他是想和余波尽量错开时间，避免他们两拨人同时撞到一块去，况且他也不想让余波知道有关赃款的事情。

    余波这人倒也爽直，不需要保密的事情他向来是你问我答，“我和旭哥约好了八点半来接，嗯……从这里过去的话估计要一个多小时吧。”

    “这样啊，那你路上小心。”

    “诶？那你们待会是要去哪儿？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你们。”

    “不了，谢谢，我们……”严洛一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幸好这时余波的手机响了，于是便趁他接电话的间隙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