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路汽车站
作者:mengna      更新:2021-10-09 06:12      字数:2898
    门倒是开了。

    这一开不打紧,那位戴大眼镜的年轻人进门就向母亲自报家门:“我是小兰的同事,

    叫浩然。”

    母亲知道浩然口里的“小兰”就是她在音乐学院的五姑娘。

    “听说您病了,顺道来看看您。”说着浩然将提来的一袋礼物往床边的小桌上一放,

    恭恭敬敬站在一旁问长问短,末了还说:“我听小兰说,您每天下了6路车还要靠幺女儿背着您再走三里地才能到医院。太艰难了,我呢,这一阵子不忙,可抽空来帮您,自行车虽然破点儿,只要您老不嫌弃,下车后,您坐在后座,我推着您去医院。”

    兰洁越听心里越来气儿,一股无名火直往上冒,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我的娘,凭什

    么要你一个陌生人来推?她看也不看他,趁着还有勇气,头一歪冲他就说:“不关你的

    事!”

    浩然被这么猛地呛了一句,半晌不知说什么,尴尬的站在那里,只觉得嗓子眼里被什

    么东西堵住了,吞了半口冷涎,再转头看这倔强的小姑娘,漂亮的脸蛋上还生着嫩气呢。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又怜爱,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来。

    兰洁被浩然看得含羞带怒,红着脸又噎他一句:“有什么好看的?”

    母亲见女儿与客人不太客气,抱歉的说:“别见怪啊,浩然同志。我这六姑娘兰洁儿

    性情蛮直爽,说话没个轻重,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母亲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倒让浩然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母女俩的性格差别太大了,

    一个慈眉善目,活佛一般的让人感到亲切,简直就是亲娘。一个满脸满目稚嫩的不乐意,蹦出话来也像冰雹一样刷着脸冷得生疼呢。他的脸也红了,忙说:“看您说的?哪能呢?往后您就叫我浩然吧。”

    兰洁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叫,倒不单只母亲在叫了,而往后的日子里,“浩然,浩

    然”真成了她心心念念的名字,她的浩然还真有股子浩然之气呢。

    浩然不食言,每次都准时来陪兰洁护送母亲去医院看病。在医院里,看病的人多得像

    赶集,他们每次都得等很长时间才能被叫到号。好不容易进去了,母亲在治疗室里也得有很长时间等候。兰洁和浩然在治疗室外的走道里等母亲,那里有一排椅子,大多数时间都被人占满。他俩想歇歇身子,的确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好不容易有个空位坐下来,来了老人或孩子,他俩都同时站起来让座。后来,那里有空位,两人也不坐,还是留给后来的病人吧。

    那个年代没有出租车,只有定班定点的公交车。而公交车也是趟趟满员,回回拥挤。

    那些日子,正是天寒地冻,他们仨走出医院,浩然像亲生儿子一样将母亲抱上自行车的后座,又怕外面的寒风吹着了老太太,赶忙脱下身上的短大衣,急急的给老人家披上。母亲怎么推辞都不行。浩然帮老人披好衣服,再一手把着前面的车龙头,一手搂着老人家的后腰,不让她倾倒。他鞍前马后,呵护有加。他的细心和真诚深深的感动了站在一旁的兰洁。

    一日,天飞着鹅毛雪,扑扑地往人面上刷。他们仨依旧一番折腾后走在路上。从医

    院到6路车站,要走三里地凹凸不平的黄土小道。浩然推着老人家,艰难的往前走着,车轱辘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发出痛苦的吱嘎吱嘎的声音。一路的艰难,一路的冒着风雪。兰洁那张白皙的脸儿也被寒风吹得在鼻子上点缀了红色,纤细的手指也像僵硬了一样,动弹得十分不流畅。脚下的雪路也没有高低深浅,特别是被白雪厚厚的覆盖着,更是无法分辨。凹陷处,一脚下去,仿佛踩进深渊。凸坡上,又好像突然踩着高跷。兰洁和浩然随时都护着母亲,生怕一不小心把母亲给摔下自行车。

    好不容易到了车站,候车的人像火车站的候车室,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每个人头

    戴厚帽子,身穿厚棉衣或大衣,围巾手套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像一个大棉花包。只有一个鼻子和一双眼睛露出来看世界,透透气儿。眼里的期盼与焦虑,全写在翘首望远的街头那来来往往的公交车牌号,6路怎么还没来?而每个人的鼻子都被冻得红红的,前前后后,歪歪扭扭的站在那里,宛如一群落难的圣诞老人,发光的红鼻子里出着细细的热烟。雪越下越起劲,风也越刮越紧,路灯昏昏暗暗的此起彼伏的亮起来,天色既阴沉又寒冷,气温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整个天,好像快塌下来似的,让人感到窒息。听得见一阵阵跺脚的声音,人们冻得手脚冰凉,搓的搓手,跺的跺脚,还有身子不停晃动的人,因为他们的脚很可能冻得没有知觉,只好尽可能地活动活动。兰洁和浩然也轻轻的跺起脚来,增加血液循环,使体内的热量足够能抗寒。

    左盼右盼,6路车终于来了。可是等得太久的人们,个个都想先上,希望第一个挤上车去占一个位子,舒舒服服坐在没有风雪的车里,提前回家。这样的阵势,浩然心里明白,如果老是谦让,估计得站到明天一早不见得回得了家。因为这一拨人挤上车走了,另一拨人又来了,前仆后继,源源不断。而身边冻得瑟瑟发抖的老人家如何经受得了这长时间的折磨?

    他看看老人家,又看看一脸无助又满眼焦急的兰洁,他心里那个不忍和无奈,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次,他必须豁出去,为了生病的老人家,为了不再受冻的兰洁,他不得不投身到这“你死我活”的奋战中。于是,他示意站在一旁的兰洁,准备着,咱们拼了。他使出浑身解数,先让兰洁暂时护着母亲,他忙近前弓腿弯腰,兰洁扶着母亲让他背着,背好吃力的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两步,又不顾一切的朝人群里冲进去,一边冲一边大声嚷嚷:“劳驾,劳驾,请让让,我背上的老人身患重病。”

    就这样,他愣是把老人家背上车,还让人挪动了一个位子。安置好老人家,又回头去

    找兰洁。这秀气的小人儿正离车门不远处,心急如焚的望着这拨仍然拥挤的人,一筹莫展。

    浩然顾不了那么多,一脚踏着车门,一脚跨下车,站成八字形,招呼兰洁过来,然后一把揪住她,疯了似的拼命往车里拽,他身个子魁梧,力气也大,愣是被他劈开一条“血路”,兰洁终于上车。

    车是挤上去了,可是兰洁却被“人山人海”架空的抬着脚不能沾地,更无法靠近母亲,

    即便想向浩然挥挥手也成了天大的难事儿。她只得听天由命的在车里随着车身的前行与拐弯,摇摇晃晃的被人群夹在人缝里,仔细听售票员报站口。到了下车站口,又是一番拥挤风景,人们鱼贯一样往车门口挤出去,好像后面有老虎在追一样。

    车又开了,司机像喝醉了酒,车速慢得像蜗牛,每个站口必须停。上下车的人们又重

    演刚才一幕,一阵折腾后。司机油门一踩,又吭哧吭哧往下一个站口开去。碰到红灯,还得停着等。车里站着的人都会不耐烦的伸出头去,看看路口的红灯变绿了没有?都认为像停了一个世纪。一位年轻人站在兰洁的前面,他屁股往后一撅,上半身往前探,想通过车窗模糊的视线看外面的红灯。恰巧靠窗坐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他这么前半身往窗口探,几乎倾倒在那姑娘的怀里。这下不得了,一场骂战开始,整个车厢里,冲刺着浓烈的火药味。吓得站在那小伙子身后的兰洁,没有退路。

    屋漏偏遇连阴雨。猛然间,司机又来了个急刹车,原来不远处有一个老人没抬头看车,只顾低头往前走,径直朝车头走来。车里的人,再一次前仰后合,一片嘈杂声。

    车,好不容易才停稳了,人们便一窝蜂似的逼近车门,不分男女老少,不分老弱病残,一律只顾自己冲上前。你推我搡,打架似地往门口挤。那一刻,兰洁被人潮涌到车中门,又被那股无形的惯力给推搡在一个座位上。“妈妈……”好心惊动了天和地!一路焦灼,一路急,料想不到,妈妈竟然在这里!

    车上的人全部走光光,兰洁这才背起妈妈,一步一挪地走下6路车。猛抬头,但见浩然正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向她们母女飞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