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个人的盛宴(1)
作者:
mengna 更新:2021-07-17 10:05 字数:3615
2008年8月8日,这是一个吉利的日子,是一个全世界瞩目的日子,也是我和弗莱特最关注的日子。8月8日晚8时,第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国家体育场——“鸟巢”隆重开幕,开幕式上有前所未有的节目,震撼世界的大型文艺表演——《美丽的奥林匹克》。
早上,床头的闹钟准时叮铃铃地响起,我在半梦半醒中睁开惺忪的眼睛,懒懒地望向窗口,高高在上的绿色窗帘,像坠下来的绿色瀑布,从白色天花板的顶端倾泻下来,竖着的波纹,滚滚的流线,生动摇曳,怎一首行云流水的抒情诗,如此的流畅而优美。
天花板上的银色吸顶灯,好像一整夜憋着不发光和热,继续耐心地坚守在原地,等待今晚另一处光明陡起。我突然觉得在荷兰观看2008北京奥运开幕式的转播,其气氛远不如在国内与亲人坐在电视机前边看边聊边喝彩来得酣畅淋漓的欢悦,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所焕发的神奇光芒,照亮每个华夏子孙的心;是一条嵌入华人骨髓里的根,在任何一个国度生活的华人都能衍生出的思念长藤,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你客居或移居抑或流浪,这条支撑你生命之花的中华根细,永远不会断。这也是唐·高适旅途中的思乡情结:“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海外游子何不是一样心情?!我多么希望能生双翅飞抵国内亲人的身边,与他们一起举杯庆祝,热泪盈眶地观看如此壮丽的庆典,那一定才尽兴。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悲伤甚至无助中感到无奈与遗憾。
我突然幻想,吊灯要是可以魔幻般地自动测定我的意愿该多好,它就可以准确地测量我需要的亮度和温度,用它的方式,飞鸽传书,把我心里的光和热发送给亲人,温暖他们的心。我这么胡思乱想时,晨鸟可不理会我这一套神经质的梦想,照样我行我素地叽叽喳喳在枝头上闹个不停,有时像歌唱,清脆而嘹亮,仿佛邂逅了爱情。有时争执不休,互相视为情敌。我听到扑打翅膀的声音,仿佛为了爱情而勇敢地来一场决斗,这是宇宙万物生灵间永无止境地争斗,一如人类,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甚至牺牲生命。比如普希金,这位19世纪俄国伟大的诗人,为了爱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可想而知,万物生灵,情字是缘。而爱,是不可忘记的。之后,一切回归平静,鸟儿没了半点声音,鸟儿们该去觅食讨生活了。
弗莱特拉开了窗帘,强烈的阳光挤破了窗棂而汹涌喷进,像一股洪流滚滚而来,直接冲毁视线。我把身上的薄毯顺手拉上来,蒙着我惺忪的眼睛,声音从毯子的黑暗中迸发出来,但他没有听清楚,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今天风和日丽,好兆头。”我过了半晌说,“看来必须起床了。”
我洗完澡,用我最喜欢的颜色——蓝色毛巾裹着湿漉漉的长发,沿着头缠了两圈,直到把自己捯饬成阿拉伯人才罢休。然后顶着重重的头,像印度妇女顶着一个大水桶,脖子直直地往前看,拉了拉身上的蓝色浴袍,趿着软软的蓝色拖鞋,如同窗外的蓝天窜进了卧室,浑身上下一袭蓝色,逛马路似的一步一摇地朝卧室走去。
“我的T-恤衫呢?”弗莱特看我进来,一脸茫然地撇了一眼,继续弓着腰翻箱倒柜地找他的那件红色T-恤,胸前印有他最感兴趣的中国字:奥运——北京2008。
“什么T-恤?不都是在你自己的柜子里吗?”我漫不经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故意显得漠不关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态度。
他的表情从茫然变成愕然,之后是迷茫再一次掩盖了他的眼睛。愣了愣,取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动了动,好像有词溜到嗓子眼,却又不忍滑向嘴唇,更不能通过舌头滴落下来,只好咕噜咕噜咽了下去,转而苦笑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哀。好像在说:“面对这样不理家务的中国老婆,我能说什么?”我忍住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跟着他耸耸肩,虽然并不像他那样发自内心。
当然,他继续寻找他的衣服,我继续慢悠悠地解开毛巾,长发像一股水流,顺势而下,我用蓝色毛巾擦干它,然后一缕一缕地梳理,像小女孩梳理她最喜欢的洋娃娃的金色长发而乐此不疲,满脑子都是编织的图画,忘了周遭的一切。
“柜子里没有啊?上下几格都找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我听?我全充耳不闻。仍然无动于衷地在镜子前将长发一股一股的往顺溜里梳理。镜子看不下去我的残忍,帮我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许我的思绪飞得遥远……
2006年9月的一个星期二,弗莱特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在北京国际机场工艺品商店里闲逛,至少还有2个小时才登机。这让我俩有足够的空余时间逛遍机场所有诱惑乘客的林立的商店。对头脑冷静的弗莱特来说,这里不过是消遣候机无聊时间的去处,顺便饱饱眼福。而对我这样头脑经常发热的女人来说,是商家最欢迎的人。而我也挺享受这种荣耀与特殊的被接待,根本不在乎囊中羞涩后被笑为傻瓜。但这次不同,弗莱特的兴致出奇地高昂而热情,那里铺天盖地2008年奥运吉祥物纪念品和各式各样的纪念T-恤吸引了他的眼球,也勾起了他久违的购买欲。
“这是今年最流行而且是最具特色的奥运吉祥物。”一位美得像从画上走下来的年轻姑娘操着流利的英语跟弗莱特边说边摆弄她手里的熊猫宝宝,一个黑白分明的茸毛毛的玩偶。我继续陶醉在琳琅满目、色彩鲜艳的各色各样T-恤衫里,左一件右一件翻看,在心里分析哪一件适合我和弗莱特。特别是他,身高一米八八,又人到中年,中部崛起的肚子对衣服现在有了特殊的要求,衣服必须宽大且够长。因为常常在商店里闹笑话,店员说这个是最大的尺码,一定合适。还说很多比他个子大和高的男士都穿这个尺码,等等云云。结果,他满怀希望地一试穿,不是袖子短了,就是长度不够,总之,还是不合适。
“您要什么码?”那位漂亮店员走过来问我,她满脸笑容,像窗外灿烂的太阳。她有一对迷人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烁着捕捉顾客购买的深浅欲望。显然,这是一位训练有素且能将职业操守灵活运用的机场商店服务员。
我抬起头寻找弗莱特。这才发现,弗莱特并没有接受她刚才推销的熊猫,一个人又朝另一个货架走去,那里都是民间工艺品,都是绸缎质地,柔软而光滑,细腻而华美。比如绣花枕头呀,绣花鞋呀,绣花睡袍呀,绣花手帕呀,绣花兜兜呀,特别是绣花兜兜,他站在那里,有些堕入八卦阵一样的迷糊,取下一个黑底色,红梅梅枝上一对喜鹊的兜兜向我走过来。那神情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脸的惊喜与自豪。我直想笑,他什么时候开始对绣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哦,我想为他买一件。”我差点忘了回答店员,朝走到身边来的弗莱特努努嘴。
“买一件可爱的背心?”弗莱特将兜兜高高的扬起,像扬起一杆小旗。
我接过来仔细看看,的确漂亮,做工细致,绣花精到,但遗憾的是机绣不是手绣。我是学过绣花的,所以,很注意细节。因为我小的时候,看到外婆和母亲,能用指甲在绣布上掐一幅惟妙惟肖的各样画,比如人物花鸟,山水风景等等,她们用指尖掐出一幅幅壮观而仿佛真实场景的画面。只见白色的绣布上,深深浅浅的指印,弯弯曲曲的图线,蓝天白云,南燕成群;萍芜远树,山花遍野等等景象,她们无需用笔描,脑子里仿佛早有了想要的模具,只要她们动动手指,绣布上就出现了魔术。然后,她们坐在昏暗的灯下,或靠在窗口,阳光沐浴着她们恬静的脸,灵巧的手托着绣布,微微翘起好看的小指头,而掌握方向的大拇指和食指及中指轻轻地捏着一根小得惊心的绣花针,绣花针的鼻子早穿上了彩色丝线,然后她们巧妙的手在被绷子绷紧的绣布上开始飞跃、穿越、整合绣花的世界,一针一线,一线一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没过几天,像变魔术一样,她们就会在你面前展现她们绣出的绣品,五彩缤纷,栩栩如生,精美绝伦,直让你爱不释手。所以,面对这被机器机械地绣出的绸缎兜兜,引不起我多大的兴趣。我固执地认为,我对此有资格评论。但这些我不必透露,只默默地在心里评判。无奈,我只能向弗莱特解释说:“这是旧时妇女穿的内衣,等同现今的胸衣。”然后又跟他普及一点知识,“这上面绣的是喜鹊登梅。”
“不喜欢?”弗莱特好像有些遗憾地问,言外之意分明是说,“买吧,我认为很漂亮,你穿着一定好看,性感。”
我完全懂他的意思,可是,我觉得不必要,羞得我满脸通红。但又不好马上拒绝丈夫而让夫君感到难堪。正在犹豫,那位漂亮的店员又自作主张地为我挑了另一件绣花缎面兜兜,上面绣着鸳鸯戏水。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那姑娘的脸都红了。我马上意识到失礼了,正要解释,弗莱特替我用行动解释了。
他接过姑娘手中的两件缎面胸兜,非常绅士地点头致意说谢谢,喜滋滋地朝我眨眨眼,故意两手像投降一样举起来,站在我面前。意思是说,“我都投降了,你就依了我吧。”
那一刻的弗莱特,既温存又滑稽,他左手鸳鸯戏水,右手喜鹊登梅,等待我给他一点尊严,顾及一下丈夫的颜面。我嗔怪地白他一眼,特别想笑,强忍住了。他锲而不舍地用身体语言说服我,在我面前站成一管竹笛,声音也像音乐一般动听地说:“我看两件都漂亮极了,都要了吧?OK?”他最后一个OK的问话其实是肯定或说命令。
看来,天意不可违,夫令也不可违呀。我正面带难色,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店员笑盈盈地倒先替我答应下来了。还一脸羡慕地对我说,“您男朋友真好,蛮有眼力的。我们商店这次进的货特别好,质量都是上等的绣品,有中国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