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夫人道：“说什么恭贺不恭贺的。这些年我也是吃够了苦头，如今却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所以我死死皮赖脸地求着老头子……放我出来……”说着擦起眼泪。

    李夫人叹道：“为自己打算是对的，是对的……”

    如夫人擦了泪道：“老太太，这位您可认识吗？”

    李夫人看了李果一眼，忽然道：“你莫不是李先生，李客山先生？”

    李果深深打了一躬道：“给老太太请安了？老太太的记性真好，我就是李客山！”

    李夫人感慨地道：“真没有想到，这么些年了，竟然还能在这里遇见你？此次，想来你也是回南方去的？”

    “回老太太的话，正是。”

    “如今李先生在哪里高就？”

    李果叹息道：“不瞒老太太说，自从李老爷回京后，一年后我也到了京城，先是在一位王爷家里办点差事，可做得也不如意。后来又陆续换了几家主人，我心里也懒散地很。此番正好我家夫人要回南去，所以，我等就一块儿借个伴儿回扬州，至于以后怎么样，还是看情形再说吧！”

    李夫人道：“也好，如今不比以前了，凡事谨慎一点是好的。再说像我等在外奔波之人，到时候免不了也是回老家的！”

    “老夫人说得是。”

    一时曹霖等人过来相见，各诉相思之苦。

    知道如今李果也不如意，自然不便深问。

    了睿禅师知道两家原是亲戚，自然免不了又置办几桌丰盛的素斋款待。两家人把酒问盏，十分感慨。

    那天夜里如夫人做了一个凶梦，梦见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朝他走来，两人都是穿着明朝衣冠，浑身鲜血淋漓，伸出血淋淋的手朝她道：“马桂凤，拿命来，拿命来——”如夫人忽然惊恐地道：“我不是马桂凤，你们认错人了，马桂凤已经上吊死了，她找你们去了！”但两人根本不听她的：“马桂凤，拿命来，拿命来——”如夫人忽然啊地一声醒来，却见屋里油灯闪烁，根本没有书生的影子。凳子上还坐着一个白白的人，如夫人以为是月光，可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李兰芳。

    李兰芳幽幽地道：“四奶奶，你的心真是太狠了，你把我们三个撇在那个地方算什么？如今我们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如夫人忽然着急地道：“富拉尼呢？富拉尼不是跟着你们吗？”“富拉尼找不到了！”“那……杏奴和月娇呢？”李兰芳泪汪汪地站起来道：“四奶奶，他们都找不到了，他们都找不到了……”说着朝外跑去，如夫人忙叫住她道：“兰芳，你去哪里？”“我要去找弟弟妹妹，他们都找不到了，都找不到了……”如夫人忽然再次醒来，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梦中梦，可刚才那两个梦，怎么会如此清晰？身已经被汗湿透，她不由推着身旁的郑之舍道：“相公，相公，快起来！”郑之舍迷迷糊糊地道：“三更半夜的，你怎么了？”如夫人心口嘭嘭乱跳，说道：“相公，我忽然想起有个事安排地不对头，咱们应该尽快回京才是！”

    郑之舍疑惑地道：“咱们走了半个多月才出来，这眼看着就要到家，怎么又要回京？你到底是怎么了？”如夫人忽然哭起来，捂着脸道：“我是害怕兰芳姊妹三个……”郑之舍明白了：“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再说有富拉尼在她们身边照料，错不了事的。不过，倘若你实在放心不下，赶明日写封书信回去就是了，实在不行就要李家大公子把她们叫回来就是了，怕什么？”

    如夫人一听心里安定了，忙走到桌前挑亮油灯，说道：“你说得是，我这就给他们写信，把这件事安排好！”说着便铺开纸笔。郑之舍又躺下了，说道：“你啊，就是个操心的命，如今已经出来了，还替他们想着家事，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什么好了！”如夫人愣了一下，但还是写起字来。

    ……

    第三天是安葬桂凤之日。

    庙里的和尚因平时也常去给人做丧事，所以都有响器，一班小和尚吹奏起来，顿时屋里哇啦的，白纸钱抛洒地到处都是。

    芹官梅姑娘等人都穿了白衣，免不了在坟上哭一场。

    马夫人和李玉钗也戴了孝，在坟坑前烧纸。

    曹霖一听声音就心生不宁，在室内走来走去，犹如困兽一般，可无论他怎样哀求，秋娘就是不同意他出去发送桂凤。

    秋娘道：“如今那个贱人终于想明白，知道自己没脸活着，所以死了。我等高兴还来不及哩！如今二丫的大仇已报，你何必又到他坟头上烧纸，倘若二丫的在天之灵看见，岂不是又辜负了她对你的一片真心？”

    曹霖着急地道：“这完全是两码事嘛！”

    秋娘冷笑道：“什么两码事？你如今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背地里你跟锦儿鬼鬼祟祟的那些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告诉你姓曹的，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点破你们罢了！如今老娘嫁到你们家，可是倒了半辈子血霉，一过门就遇上抄家，老娘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命苦也就罢了，可如今你还要去祭奠那个贱人！把我置于何地？不过我做人也是有底牌的，倘若惹恼看了我，我绝对不会像桂凤一样，由着你们在外面胡来，老娘会拿起刀子直接捅了你们！”

    曹霖好像忽然不认识秋娘了。此时见她手里攥着一把剪刀，不由胆怯地道：“你要做什么？”

    秋娘舞弄着剪刀道：“不做什么？反正剪刀在我手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你要小心，先提前告诉你，老娘什么时候心情不好，那可说不准，说不定在你睡着了时候，老娘心情就不好了，到时候倘若误伤了你，你可不要怪我哩！”

    曹霖胆战心惊，说道：“秋娘，咱们是夫妻，不是仇人！如今桂凤已经死了，她的罪也赎完了，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是夫妻一场，倘若连死我都不见她一面，这一辈子我是不得安心的！”

    秋娘冷笑道：“我倒没有看出来，你还是个情种，还挺念旧的！”

    曹霖给秋娘作揖道：“你听听，眼看着就要下葬了，我要是再不露面，那真是让人家笑话了，尊胜院里的了睿禅师是个仔细人，咱们在人家这里又吃又喝，人家已经很麻烦了，再怎么说咱得给人家说个好话儿！”

    秋娘放了剪刀道：“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让我说了吗？”

    门外锦儿喊道：“二爷，时辰到了！”

    曹霖忙答应一声道：“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来！”他拉开皮箱，取出一个包裹来，秋娘立即喝道，“不准给她花钱！”曹霖可笑地道：“她是死了的人，能花什么钱？你的心眼也太小了！”

    曹霖大踏步跑出去了。

    此时和尚们已经把棺材捆绑好，拉着绳索放进坑里。

    已经有和尚朝坑里填土。

    曹霖忽然跑过来，大喝一声道：“慢着！”

    众和尚停止了动作。

    曹霖忽然拔出剑来，一下跳到棺材上。

    大幺儿忽然明白曹霖想干什么，不由跳下土坑抱住曹霖道：“霖二爷，死者为大，万万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曹霖眼里冒火，说道：“狗奴才，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不管霖二爷要干什么，听我一句，给二奶奶留个全尸吧！”大幺儿忽然朝曹霖跪下来。

    曹霖一脚踢翻大幺儿，说道：“混球，胡说八道什么？再胡说老子一剑砍了你！”

    大幺儿惊恐地跌在一边。

    曹霖一剑砍在棺材缝里。

    那棺材本就是一副薄板，一剑下去就碎了一块，曹霖使劲一掀，顿时棺材板开了。

    马桂凤神态安详地躺在棺材里。

    曹霖双手合十，朝马桂凤祷告了一阵。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银票，拉出马桂凤的手，涂上印泥，重重摁在了银票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