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秋娘从外面回来便一下把银鼠披风解下，丢在一边。曹霖见秋娘有了气，便过来道：“怎么了？”秋娘冷笑道：“怎么了，你还好意思来问我？我问你，自从我嫁到你们曹家，我这个人怎么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你回答我的话就成，我这个人到底怎么样？”“挺好。”“每日去给老太太请安，去给太太们请安，没有失了礼数吧？”“没有。”“大太太不要我天天去请安，我自然明白，不去就是了，还省了我功夫。可老太太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曹霖疑惑地道：“怎么了？”秋娘哼一声道：“我告诉你，在这个世上没人是傻子！你当我看不出来？老太太不喜欢我，这我认了，可凭什么每日都摆出那样一副嘴脸来，从外面还听着里面有说有笑的，可我一进去了鸦雀无声，我说了一句话，半天没有人答言，把我晾在那里！你们老太太说了，曹家人都是懂礼数的，不是那些小家子瓢坎的。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多么大的礼数，可如今才知道，是看人下菜碟！”曹霖愣了一下道：“也不能这么说，旗人的规矩大，你要多忍耐才是。再者说，你刚来，老太太和大家对你还不熟悉，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倘若不知道忌讳，说了一些不合适的，倒让你面子上挂不住了！”秋娘冷笑道：“你别的本事没有，嘴头子功夫倒是随了你们曹家了。替老太太遮掩，对我来说没用！可我就是不明白了，那马桂凤都那样了，你们还留着她在府中做什么？大太太拿她当贵客来待，这我明白，终究是自个儿的侄女。可你们老太太维护着她做什么，难道还没把她的老脸丢尽？我不知道什么是礼数，难道这就是你们曹家的礼数？”曹霖道：“老太太也是恨桂凤的，她以前做的那些下三滥的事老太太都知道了，很是抱怨了她一顿，所以说，自从桂凤被圈禁后，老太太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秋娘哼道：“所以说，从这里也能看出你们家老太太心有多硬！”曹霖奇怪地道：“你到底是向着哪一头的？”秋娘气稍平，说道：“按理说你们家的事我也管不着，也没有那个本事去管。可具体到我自己，倘若有人对我甩脸子，我是不愿意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礼数，但我明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她站起来，对曹霖道：“你给我记着，是我有礼数在先的，倘若以后再有人对我不咸不淡的，或者在后面说我一些咸逼淡话，我是不会让着人的。”说着一摔门帘子走到里间去。曹霖愣了一下，忽然跟进来道：“你想多了。住在这个府里，以后遇到的奇怪事还多哩，倘若都像你这般多心，还没立足之地哩！”秋娘干脆把脸扭向一边。曹霖道：“你放心，我说的话保证兑现！”说着走了出去。

    曹霖心里既有些懊恼又有些畅快。懊恼的是家里不是今天出了这个事就是明天出了那个事。倘若妻妾们懂他的难处，相互礼让还好，可就怕争风吃醋，他哄好这个那个又恼了，让他左右为难。畅快的是他终于要实行那件事了，如今锦儿也算“扶了正”，可马桂凤还没有“调个过子”！一想到“调过子”曹霖就想起熊采纨来，马桂凤和曹雰的事把熊采纨气了个半死，后来两人便都回了京城。前日那熊志尹还来府上，把年例银子拿了过去，还问他有没有自己姐姐的信息，说有空闲的时候也要上京去。曹霖想熊采纨离开金陵是好的，如今老熊家就是填不满的窟窿！

    可马桂凤呢？

    回京后也许会改嫁！

    可谁敢要她？

    但他决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桂凤。

    马夫人上房里还亮着融融的灯光，隔了老远就听见木鱼声。

    丫鬟打起帘笼，曹霖道：“太太在家里么？”

    “在呢。二爷请坐，我这就去请太太。”

    “银蛾越来越漂亮了。”

    银蛾脸色忽然一红，说道：“霖二爷又开玩笑。”

    很快佛堂里的木鱼声停了，马夫人走出来道：“你来了？”

    曹霖单膝跪下给马夫人行礼道：“给太太请安，太太吉祥。”

    “起来吧，都好着呐。你家里还好吗？”

    曹霖起来：“回太太的话，都好，多谢太太记挂着。”

    “快过年了，这年货都齐备了吗？”

    “回太太的话，都齐备了。待明日我就开过单子来，请太太过目，倘若还有什么缺的或需要的，请太太指出来，侄子好抓紧去采办！”

    “缺一点半点的又有什么要紧的。今日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还格外嘱咐了，年下天干物燥，虽下着雪，可防火却是第一要紧的。你忘了那年，舅老爷家里过年，结果马棚里失火，烧毁了好大一舍房院。可谁想这就应了后来之事，还没等到正月十五，舅老爷家就被查抄家产……”

    曹霖蹙眉道：“太太说得是。因为这个事，我已经嘱咐老丁他们，各处房院里的水缸都要灌满，并预备好斧头和石头，万一水缸冻住了，到时候好把冰砸开。另外，也都安排好值夜的人，专门看管灯油香烛。”

    马夫人点头道：“凡事都要尽心才好。我知道你每日辛苦，可这是万万大意不得的。无事大家都好，倘若有了事，遭殃的还是大家。”

    “是。”

    “丫鬟仆人们的年例银子都有了吗？”

    “回太太的话，都有了。”

    马夫人点头道：“这就好，一年到头他们也都很辛苦，有在田庄里的，有在衙门里做事的，有在机房里做事的，有专门往京城跑送折子的，我老早就想，过年了，大家都图个吉利，图个喜庆，多给他们发放些年例银子，可家道艰难，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

    曹霖笑道：“太太宅心仁厚，家人们都知道。不瞒太太说，今年田庄里收获还可以，该给奴仆们发放的东西也都发放下去了，并没有克扣他们的。奴才们也都说，感戴太太，老太太的恩。”

    马夫人心中稍安，说道：“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这年前年后，老太太免不了要出去拜访拜访各官府里的家眷们，该跟随多少丫鬟就去多少丫鬟。也要把丫鬟们打扮地体体面面的。倘若一个个都像花子一样，那还成何体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