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铁炉的炭火烧得更旺。

    铁匠把通红的长铁夹出来，放到砧板上锻造，随着“嘭嘭”的火花声，那块长铁渐渐成了剑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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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更深了，织造府里一派安静。李夫人虽说早早躺下，可心里到底不安宁，脑筋里总像浮着一层烟雾似得。她努力睁大眼还是看不清楚。就见那烟雾是从门缝里飘进来的，很快花厅里就变得迷蒙一片。李夫人疑惑地推开房门，就见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不知道何时已经下了雾，四周变得昏蒙蒙一片。茵儿和紫萱已经沉沉地睡去，她使劲推了紫萱一下，可紫萱毫无动静，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李夫人不由抱怨道：“多亏自己此刻醒了，要是等着紫萱来叫，可不是黄花菜都凉了？幸亏如今时辰还早，此刻在这里坐着也无益，不如到佛堂里打坐去。”

    李夫人这样想着就走进了佛堂。模模糊糊她看到菩萨端坐在佛龛里，灯烛还懒洋洋地发着火焰。李夫人重新燃了香，可她无论怎样都无法把香插到宣德炉里去，只要稍稍一用力就折断。李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尝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李夫人干脆放弃。可等她再次朝宣德炉看去时，就见那香已经冒起袅袅的青烟，那三个红点在雾气里格外亮眼！李夫人心中稍安，便在蒲团上坐下，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念叨《金刚经》：“诸菩萨，摩訶萨，应如是降服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实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皆灭度者。”

    佛堂的门忽然“吱嘎”一声推开，李夫人朝那边看去，就见那只黑猫悄步进来，两只绿眼灼灼有光。李夫人顿时欣喜地道：“叫春的猫儿，不知道又去哪里了，这半夜才回来。”她招呼着猫，可猫在花梨木桌子停住，疑惑地看着她。李夫人又张了一下嘴，可她分明说了一句话，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李夫人再次朝猫招呼一声，可依旧没有声音发出来。此时佛堂里的雾气越来越重了，李夫人忧心忡忡，此番曹頫进京赶上大雾天，可如何是好？但愿菩萨知晓了我的心意，快快驱散了大雾才好！黑猫忽然“喵”地一声跳上桌子。那桌子上本就摆着一只烛台，两只老鼠正攀援着红烛朝灯火爬去。黑猫忽然眼光一闪，顿时朝老鼠扑去，却听“当啷”的一声，烛台倒在了桌子上。火焰很快顺着蜡油引燃了桌子，又顺着帘笼引燃了纱帐！

    李夫人不由大惊。她张开嘴大喊，可没有声音发出来。她想站起来去扑灭火焰，可无论怎样都站不起来。火焰越烧越旺，“霹啵”之声响亮地传来，很快天花板也引燃了，就听“呼”地一声，一大块梁柱砸了下来。眼看着大火吞灭了佛堂，很快又朝花厅里烧去。李夫人毫无办法，此时却见怀里已经多了一个木鱼，忙“梆梆”地敲起来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既见如来——”可那火焰并不是“虚相”，此时已经烧到李夫人身上。李夫人顿时扔了木鱼道：“来人呐，来人呐，失火啦，失火啦——”花厅的门忽然开了，马夫人和李玉钗跌跌撞撞跑进来道：“老太太，失火了，快跑啊——”李夫人顿时恼怒地道：“糊涂的东西，失火了跑进来作甚？还不快跑！”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一根火梁倒下来，正好砸在马夫人身上，马夫人在火焰下面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李夫人和李玉钗见状，忙过去救马夫人。可很快又一道火梁砸下来，压住了李夫人的胸口，她就觉得胸口憋闷，两只手胡乱抓挠，可眼前的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李夫人忽然打一个激灵醒来了，却见暖阁里还是灰蒙蒙一片，李夫人以为是烟雾，不由大喊道：“来人呐，来人呐，快来救火啊，救火啊——”

    外间的灯烛很快点亮，紫萱披衣端着灯进来道：“老太太，你怎么了？”李夫人还闭着眼，双手乱摸着道：“失火啦，快来救火啊，救火啊——”紫萱拿油灯在李夫人眼前晃了晃，说道：“老太太，是你做梦糊涂了，没有失火，你快起来看看这是什么？”李夫人睁开眼，却见眼前灯烛明亮，暖阁里的雾气早就散去，这才明白刚才做了一个梦。可好好的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李夫人扶着紫萱下了床榻，说道：“紫萱，快快，端着灯烛四处看看，尤其是佛堂里，那香烛安插好了没有？长明灯还亮吗？哎呀呀，哪里我想不到都是不行的！”紫萱忙端着灯烛，领李夫人进了佛堂。长明灯依旧发出如豆的火焰，那四根香已经快燃完了，李夫人忙拣了四根藏香，在长明灯上引燃了，插在宣德炉里。她双手合十望着菩萨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我家頫儿进京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待頫儿回来后，老身将为您重塑金身，灯火长名！”

    李夫人祷告完毕，重重给菩萨磕了头。她回身望着紫萱道：“你还愣着做什么？”紫萱忙放了灯烛也跪下磕头。礼毕，紫萱搀扶李夫人起来。李夫人紧了紧披风道：“你不知道，我最怕这些灯啊火啊的，一年四时八节我都嘱咐你们好好看着香火，没事自然是好的，可万一出了什么事就够咱们受的了。”紫萱点头道：“老太太说得是。”“那年舅老爷家里失火，烧了整整一座马棚。幸好没有都烧起来，要不然了得吗？咱们这房子牵三挂四都是木头的。你们年轻不知道，有一年杭州失火，连一座城都烧了！”紫萱道：“是了不得。”李夫人忽然急切地道：“对了，那火神祭祀了吗？哎呀呀，什么事情我想不到都是不行的！你快去叫婆子们看看，那火神的长明灯里还有油吗？藏香点着嘛！”很快门口的婆子进来说，已经给火神敬上香了。茵儿打着羊角灯进来道：“果然老太太说得不错，那火神的长明灯也灭了，冷锅冷灶的！”

    李夫人跺脚道：“你们听听，我老糊涂了，可你们这些年轻的也不想着，这是火神爷警我来啦！”李夫人说着系好披风带子，快步走了出去，紫萱和茵儿忙紧紧跟随着。李夫人给火神磕了头，嘱咐值夜的人好生看着灯火。黎明前的夜气更为浓重，天上依旧布满一层层的云，还好这雪没有落下。李夫人又朝天祈祷了一阵，见紧挨着火神祠和佛堂的是曹家的祠堂，门口有值夜的婆子坐着，见李夫人过来，忙站起来道：“老太太万吉金安——”李夫人点点头，凝望了牌匾一阵，紫萱知道李夫人的意思，便走进祠堂拨亮灯烛。茵儿搀扶着李夫人进了祠堂。

    祠堂里灯烛明亮。李夫人知道她虽怠慢了火神，可从未怠慢了祖先。一年四时八节祠堂里都有专人值守。此时一张张影像呈现出来：曹世选和曾太夫人，曹振彦和太夫人 ，曹玺和孙夫人、二房顾夫人，曹尔正和袁夫人、二房欧阳夫人，在另一边是曹寅和曹宣的影像。李夫人最后落在一张新影像上，是儿子曹颙的画像！李夫人顿时泪如滚瓜般流下来，不由上前摸着着道：“整整十三年了，十三年了……”紫萱也有些伤感，不由劝说道：“老太太……”却哽住了，任凭眼泪“哗哗”地流下。茵儿劝道：“老太太，时辰不早了，想是老爷也快起来，老太太还是快去歇息一下。”李夫人擦了泪，双手合十道：“列祖列宗，保佑頫儿平安归来！”

    她最后看一眼影像，恋恋不舍出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