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过后，天气就渐渐变得寒冷起来。一连吹了两日风，万寿庵里的树叶便都“哗哗”地落下，很快那一棵棵树上便都剩下枝杈了。每日清晨总有雾气在街巷里游荡，于是黑黑的枝杈衬着白白的雾霭，更映现出一派冬日象景来。慧慈见天气一天不好似一天，便忙把门口悬挂的菩提果收进匣子里，只是每日拿出来在手里研磨，希图尽快打磨出包浆光泽来进献李夫人。

    织造府里点起了暖炕。芹官和梅姑娘等人都搬出了西园。有几次芹官进去，见过去的院门紧闭，花工们正在花石路上打扫，一堆堆黄叶堆积在一起。偶尔一阵风吹来，树叶便“哗哗”地翻飞，芹官就有一种萧瑟之感。他曾祈求过马夫人，要他和梅姑娘等人继续在园子里住，可马夫人拒不同意，理由是如今人少，更何况西园阔达，有很多照应不过来之处，倘若不是那时候搬进西园里去住，也许这血砚还丢不了！芹官一听只能放了自己的主张。可回头想想，这才几年光景西园就改换了模样。那时候这里多么热闹：石家二姊妹来了，兰芳和玉娇姊妹三个也在这里，时不时地李夫人就在这里举办诗文酒会，春天里桃花开，夏天里荷花开，秋天里菊花开，到了腊月又是红梅，他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诗文写了一首又一首。可如今呢？

    月亮爬上了树梢。芹官和梅姑娘给李夫人问了安，便被嫲嫲领着各回各房。火炉“呼呼”地响着。黑猫耐不住屋里的燥热，在门廊下“喵喵”跳着叫着。李夫人停止了敲木鱼，说道：“那猫叫什么？”紫萱一笑道：“这猫从昨天起就不停地叫，想是它在叫春！”茵儿忽然疑惑地道：“什么是‘叫春’？”紫萱捂着嘴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连‘叫春’是什么都不知晓了？”茵儿冷笑道：“姐姐不用告诉我，我不是傻的，‘叫春叫春’，自然就是‘呼叫春天’呗，如今是冬下，过完了冬不就是春天么？这只猫不愿意过冬，所以它才不停地‘叫春’呗！”李夫人“呵呵”笑道：“你这解释地倒有头有尾。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是这个意思哩！”茵儿疑惑地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老太太？”紫萱笑道：“越发没规矩了，什么话也乱说乱问。”

    李夫人笑道：“对不对的我也不知晓，不过等你再过几年就明白了。”茵儿笑道：“老太太还卖关子。”紫萱怕茵儿又问出好的来，便呵斥道：“时辰不早了，还不快去给老太太舒展床铺去？”茵儿便走到里间去舒展床铺。李夫人把木鱼放进佛龛里，说道：“老爷明日就启程进京了，不知道他们都预备好了没有？”紫萱一边叠着衣服一边道：“请老太太放心，老爷进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如今各机房里已经把御用龙衣都运送了进来，昨日我去看过了，足足有四十几辆大车哩！”“不知道杭州和苏州的车子来了吗？”“回老太太的话，苏州的已经来了，听霖二爷说，杭州的车子多半到明日一早也就到了。”李夫人走到门口看了一眼，说道：“这天气不好，看起来想落雪的样子。要照着田里的庄稼来说，下点雪是好的。可要照着赶路的人来说，还是不要下雪的好。”紫萱点头道：“老太太说得是。”李夫人看佛龛下一堆灯烛元宝道：“这是明天祭祀路神的东西么？不知道老爷几更天走？”“霖二爷说了，至迟也要丑时起来，祭祀了路神，发送了纸马香烛，还要再清点车辆差役，等正式走的时候也得到卯时了。”李夫人叹息道：“今夜里我原本打算不睡觉的，可又怕自己支持不住。”紫萱笑道：“老太太尽管去睡就成。待到了那个时辰我亲自叫老太太起来，到衙门里给老爷送行去！”

    这是戌时，织造府里笼罩着一股忙碌气氛。工坊里还在“当当”打着铁。曹頫懊恼地道：“车辆坏了为何不早早修整？如今整到这步田地如何是好？”曹霖一笑道：“这也怪不着工匠们，原本家里就预备有车轴，可老爷知道，外面那些车抽全是生铁锻造的，比咱们家自己打造的差远去了，如今只是一辆大车坏了事，不妨事的。”曹頫朝工匠看了一眼道：“如今还来得及吗？”曹霖道：“老爷放心，都来得及。”很快方三走进来道：“老爷，太太有请。”“什么事？”“太太说了，进京的衣服都预备好了，让老爷回去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知道了。”

    曹霖摸出时辰钟看一眼道：“时辰不早了，老爷还是赶紧回房歇息一下，要不了几个时辰又该起来了，这边有我照看，老爷尽管放心就成。”曹頫又朝众人看一眼道：“既如此，那就辛苦你了。”曹霖送曹頫出来道：“此次进京，老爷才是真正辛苦，今天夜里我看自己也不必睡觉了，车辆收拾好后还得照看着装载龙衣，此次进京不比别的时候，更应该多加小心才是。”曹頫点点头道：“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横竖从京里回来咱们细谈。”风吹过院落，一层层乌云快速游走，地面上晃动着一片片暗影。曹頫和曹霖都有些忧虑，但愿这雪不会落下才好。

    木炭的火焰明灼灼燃烧着，曹霖干脆脱了银鼠披风，挽起袖子来烘烤着羊肉，很快一阵阵香气散发出来，工坊里漂浮着一层烟雾。大幺儿给曹霖倒了满满一杯莲花白道：“二爷，关于上一次的事儿，我也狠狠骂了一顿二幺儿，倘若他警醒着点儿，早点给咱们通风报信，恐怕也等不到这时候。”曹霖滋溜喝下一口酒道：“过去的事再提还有何意？不过这让咱们更加明白了桂凤和曹雰两人真不是个东西！”大幺儿点点头，狠狠撕下一块烧羊肉。曹霖脸上的爆筋一根根横起来，问道：“曹雰是什么情况？”大幺儿抹一把嘴道：“此次老爷进京，那雰大爷本来也想跟着进京来者，可后来听说二爷也要进京，所以他就变了卦。”曹霖恨恨地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白白对他这么好，他竟然给老子戴了一顶绿帽子。”曹霖半张着嘴看着顶棚，脸上是一副痛苦表情，“可是大幺儿，我始终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拐这么一个大弯子？”大幺儿明白曹霖的心思，劝说道：“二爷，俗话说捉贼捉赃，拿奸拿双！咱们真凭实据地捉到了，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倘若咱们没有亲手捉到，他们是绝对不会承认的！非但如此，到时候他们要是反咬一口，对咱们反而更为不利！”曹霖狠狠灌下一口酒道：“妈了个巴子的，此番老子要是不亲手捉住这两个狗日的，就誓不为人！”说着狠狠把酒碗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