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桑额紧张地道：“老四要来？去年他不是才来了吗？怎么今年又来？”

    吴老汉站起来道：“不瞒三爷说，皇帝看我家老爷勤勉，俗话说能者多劳，那苏州织造高斌是新任织造，这往来南北押送龙衣的活儿不甚熟悉，所以皇上他老人家怕出闪失，就宣谕我家老爷再辛苦一趟，是这样的！”

    曹桑额点点头。

    吴老汉不怀好意地笑道：“三爷，要是四老爷来了，您再不给银子，那咱们的面子上可都说不过去了！”

    曹桑额顿时心里“突突”乱跳，这卖人参的银子除了零零碎碎给过吴老汉一些外，其他的都被曹桑额给花了，他现在根本就没有银子！更何况，当年他和萧林截留吴老汉的人参在京城售卖，压根儿就被想过给吴老汉银子。如今曹頫是苏州织造，大清国谁不知道这织造乃是肥差？当年李煦在苏州任织造时，每年都会分出银子接济他北边这些兄弟们，他兄弟们只要没了钱就朝李煦去要，甚至把李煦当成了钱庄！曹家其实与李家一样，不仅管理织造，还曾管理过盐务和铜觔的买卖，尤其是这盐务，一年光“余银”就有四十多万两，这“余银”是不入官的，乃是用作织造的费用，可织造又能花费多少，剩下的不就入了自己腰包？关于这些曹桑额都知道！因此那年他才抓住机会狠狠敲了曹頫一竹杠！如今要他把这银子吐出来，怎么可能？

    曹桑额喝一口茶道：“老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曹桑额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可如今京城的地面上你也清楚，人人手里有银子都不往外出手。实在是这人参卖出去后，银子还有很多未曾收回来。那这样吧，你再宽限我几日，我出去收收账债，待凑齐了银子就尽快还你！”

    吴老汉就信了，忙作揖道：“那就谢谢三爷了，谢谢三爷了！”

    ………………

    吴老汉终于走了。

    曹桑额一筹莫展。这些年他一不做买卖，二又没得到什么好差事，上哪里淘腾银子去？桑额夫人看他一眼道：“怎么着，傻眼了吧？”桑额忙抓住夫人的手道：“不管怎么样，这事儿你得帮帮我！”桑额夫人撇开桑额的手道：“这件事啊，老娘可帮不了你。那几年你手头有银子，自然就是大爷了，我劝你的话何曾听过了？每日家大手大脚地喝酒吃肉，要么就是把银子扔到那赌箭场去，如今火烧屁股了，我看你怎么办？”桑额横眉道：“那道口烧鸡好像你没吃过一样，当初你还说来着，自家兄弟的银子用一点也是无妨的。可如今你又说这个话了！”

    桑额夫人道：“没错，我当初是说过这个话，可我也没想到你那兄弟竟然一点情分也不讲，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这银子就不要了。他如今做着那么大的官儿，难道手里还真缺着几千两银子去？”桑额心里恨恨的，说道：“妈拉个巴子的，老子怎么摊上这么个兄弟？花他一点银子就天天来逼勒，只许自己花天酒地。”夫人叹道：“还是想想怎么还你兄弟银子吧，倘若不然，老四说不定真把你告到官里去！”桑额踢踢哒哒地道：“我他妈有银子不还他么？真够了！”说着就拉开抽屉，取出一块碎银子道：“翠环，打酒去！”桑额夫人疑惑地道：“怎么，你又要喝酒？”

    桑额懊丧地坐下来道：“这几日烦透了，嘴里没有一点滋味儿，脑袋里面空空的，真想用针扎一下！”翠环拿了银子道：“打什么酒？”桑额道：“烧刀子，那个劲儿大！”“还买菜吗？”“你这话问得可笑，没有菜干喝啊？”“买什么菜？”“看着办，烧鸡烧鸭子的买一点儿，这几日辛苦了，我与你们喝杯酒。”翠环掂量着银子道：“爷说得轻巧，就这么点儿银子还想买什么好菜？”桑额又掏出一块银子扔给翠环道：“去去去，真啰嗦！”桑额妻也不是贤惠的，自然有酒喝有肉吃就高兴了，忙抹着桌子道：“快去快回，喝点酒三爷就有办法了！”翠环便去打酒买肉。

    临近黄昏时曹桑额醉醺醺朝外走去。桑额夫人道：“三爷去哪里？”桑额没好气地道：“去哪里？自然去找朋友，啰嗦什么？”那夫人便不管桑额的事，自去里间睡了。红红的夕阳照着胡同，行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经过一座宅门时有人招呼他：“哟，曹三爷，过来玩两把儿？”曹桑额一看是斗蟋蟀的，便摇摇头道：“小儿科，改天了改天了……”说着走了过去。

    曹桑额欠曹頫人参银子已经七年了。那还是在康熙六十年。有一年冬天萧林来找他，说看中了一项好买卖。桑额便问什么好买卖。萧林神神秘秘地道：“如今内务府有一批人参要运到南方三织造处去发卖，正好曹四老爷那里也分了几百斤人参，我已经从内务府朋友那里打探好了，如今前来拉人参的是吴老汉，倘若我等截留一部分人参在京城售卖不好么，横竖中间可以赚些差价。”曹桑额疑惑地道：“可京城地面上人参好卖么？”萧林顿时笑道：“我的爷，这宫里面的人参不比外面的，如今打牲乌拉和宁古塔地方，皇上已经不允许外人轻易进入挖掘人参了，别说江南的地面，就是在天子脚下也买不到这么好的人参了！”曹桑额听信了萧林的话，于是便在吴老汉出入京城的永定门茶馆里等着，一车人参被他和萧林扣下了半车！

    曹桑额这半车人参卖出了四千多两银子。俗话说钱多人胆大。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手才知道有钱的好处。也才知道再把银子转交出去是舍不得的。让银子来生银子是个好法子，倘若做好了也许能赚上八千两银子，不但还了曹四弟的账，自己还能来个空手套白狼。可想得挺美，曹桑额每次走进赌箭场都是空手而归。于是越输得多了就越急眼，越是急眼就越想赢回来，结果最后还是鸡飞蛋打，眼看着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曹桑额是彻底没辙了！四弟的银子既然还不上，他只能做个老赖。可如今一年一年地“拖”下去，眼看这“拖字诀”就不管用了。

    曹桑额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一座宅门前，桑额站住道：“这不是朋友索住家么，听说他最近病了，倒没有过来看望的，如此正好。”说着便掸了掸马褂，走进垂花门道：“阿哥在家里么？”很快有仆人从偏房里出来道：“哟，曹三爷，您是稀客，请进。”“阿哥在家么？”“在呢，三爷请。”仆人掀开门帘，曹桑额走进去黑乎乎的，片刻后才看出索住躺在床上，旁边的一个人顿时站起来道：“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桑额定睛一看却是萧林，不由笑道：“原来是老萧，今日可巧了。”“三爷，您坐。”萧林给桑额拉过一把椅子来，又给桑额端过茶来。桑额接了茶道：“阿哥好了么？前日才得到信息，特来探望。阿哥究竟得的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