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霖心事重重地回去。桂凤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不齿。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完人”，但他明白该“停止”的时候就该“停止”。可对于桂凤来说，她仿佛是一个“算计”起来没完的人，不但要算计“外面”的人，甚至连“自己人”也要算计！大幺儿曾隐约给他透露桂凤“致人死命”之事，曹霖一开始还不信，可此时心里却活动了：连供办皇差的银子桂凤都能挪出来为己所用，还有什么事她干不出来？多年前他偷偷娶了一个二房，可桂凤就一下打翻了醋坛子，千万百计把那女人折磨致死了事！从那后曹霖就死了娶小之心，甚至连锦儿都很少让他碰。可别人家的老爷都是三房四妾，到了他这里就不行了！如今又风闻桂凤侵吞了好几项大宗银子：有李鼎抄家时偷运出来的财宝，有贿赂葛继孔虚报侵占的织造银子，有害人死命得来的不义之财，有放债出去的利钱，此次掺杂生丝织造御用绸缎，显然也是桂凤的主意。

    垂花门里很安静。曹霖走进去见锦儿正在逗弄一只小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猫踢得“吱哇”飞出去。锦儿立即红了脸道：“二爷这是做什么？”曹霖恨得牙根儿痒痒：“天天什么正经事也不做，就知道在家里日猫弄狗。你二奶奶呢？”“在房里。二爷凭什么踢我的猫？”曹霖狠狠拧着锦儿的肩膀道：“你的猫？连你这个小蹄子都是老子的，识相的给我滚一边去！”锦儿哭着躲到厢房去了。桂凤走出来道：“二爷得失心疯了，一回来就打猫骂狗的。”曹霖气哼哼走进花厅道：“你先别着忙出去，我有话问你。”桂凤见曹霖不对付，便谨慎地跟进来。

    曹霖端起茶喝一口道：“老爷从京城回来了，狠狠受了内务府一顿训斥！”“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要不是你在家里日鬼，老爷能受到训斥？”桂凤坐下来道：“怎么什么事情都赖我呢？”曹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道：“不赖你赖谁？我问你，丁管家织造库上的银子是不是你借出来了？”桂凤顿时急赤白脸地道：“这是哪个王八蛋栽派我呢？”曹霖道：“先别找推脱的理由，如今既然我来问你，自然是得到实情了，那丁汉臣都给老子说了！”

    桂凤愣了一下，忽然站起来道：“我找老丁算账去，凭什么这样说我？自己倒推脱地一干二净。”曹霖敲着桌子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要去抱怨人家，老丁还为你开脱来着，说此次织造的不合规矩，全是他自己的责任。”桂凤心里平静了些，说道：“老爷进京去呈送御用匹缎，以前不都是好好的就回来了吗？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曹霖紧锁眉头道：“内务府查出咱们衙门里织造的御用绸缎掺杂生丝，粗燥轻薄不能用，甚至连外面商铺里卖的都不如了。说咱们擅自改换了样式，不细密纺织，实乃大罪！”桂凤心里一跳，说道：“以前的时候，不也是这么织的吗？怎么偏偏这次……”曹霖一拍桌子道：“你还好意思说，此次清查连以前的也查出来了，全数要咱们衙门上赔补！因为这个，老爷在内务府都被受了鞭刑！”桂凤心里一颤，这鞭刑可不是别的，乃是褪下裤子来趴在板凳上，由慎刑司的人用板子拍打屁股，可老爷终究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大小也是个钦差，可此番受辱，也就难怪会气急败坏了。

    “不但受了鞭刑，还罚俸一年！”

    桂凤低下头。

    “你说，到底挪用了织造库上多少银子？”

    桂凤脸上微微有了烧红，谨慎地道：“你也不用生那么大的气，咱们衙门里织造地不好，也不是头一回了。可已经是发生的事，再发火也没有用。以后咱们注意些，加心细密织造就是了。”

    “你别把话岔开！”

    桂凤拿起团扇扇了几下，说道：“不瞒你说，老丁库上的银子，我是借出来了一些。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咱们家里人口这么多，是张嘴巴就要吃饭，如今咱们是用银子的地方多，来银子的地方少，我借出这些银子来也不是我自己用了，而是都拿出去放债了，用银子来生银子，要不然的话，咱们这一家大小吃什么喝什么？”桂凤说着忽然眼圈红了，又觉得自己甚委屈，擦泪道：“我知道，我不好。横竖在这个家里我是臭了名声的，说我心狠手辣，克扣丫鬟们的银子，可是你们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在后面撑持着，给你们省着银子，你们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擎吃坐穿？”

    曹霖忽然冷笑道：“谁都不是太阳，发光发热，也别把自己说得太高明了。如今老爷正在在清查织造库上银子的去处，老丁害了怕，所以才全数给我说了。桂凤，你说这个事怎么办吧？要不我就原原本本地给老爷说去，就说这银子你借走了，所以才没钱织造龙衣。如今内务府指令，织造衙门里一应笔帖式、库使各降一级，罚俸一年，议奏在案。桂凤，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别看轻了。要是老爷知道了实情，不但会恨死了你，至于衙门里那些官差你也脱不了把你咒骂！”

    桂凤心里“突突”乱跳，苦笑道：“二爷，别人不知道我，难道你也是不知道我的？这是个教训，我以后自然就记住了。”她走过来，揉搓着曹霖的肩膀道，“二爷，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夫妻，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你怎么着也得帮帮我。”曹霖看桂凤一眼，冷笑道：“夫妻？你当我是夫妻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桂凤一笑道：“二爷，别说我手里没有银子，就是有银子，到最后不还是二爷的？我知道如今我不好了，已经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我干脆也不说了。倘若有那起眼睛瞎的，既然想挽着肠子说话，那我也无可奈何。”曹霖愤怒地道：“你这是抱怨谁呢？”桂凤忙搂住曹霖的肩膀道：“抱怨谁我也不敢抱怨二爷呀！二爷，这织造银子我立马让方三收回来，放到老丁库上，内务府要咱们赔补就赔补罢了，横竖已经没了别的法子。以后啊，这曹家上上下下的事老娘就不管了，让那起更能干的去管，老娘乐得清闲，也省得在背后挨别人的骂了。我图什么呢？”曹霖心里平缓了些，说道：“那你快点叫方三把银子取来，机房里还等着用呢。”桂凤见曹霖要走，忙拦住道：“二爷，到老爷那边好好说，可千万别……”曹霖见桂凤模样娇俏，从来都是别人求她，她还从未求过别人，可再怎么说如今还是他妻子，便狡黠地一笑道：“怎么，你怕了？可我要是帮了你，你怎么谢我？”桂凤顿时笑起来：“这个好办，我让锦儿给你取二百两银子，算是谢礼。”曹霖又回转身道：“二百两银子够做什么的？如今我外面还有些亏空，不如你给我填了吧！”“有多少？”“我算计来算计去，怎么着也得出手四千两银子，否则这个事情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