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炭火燃烧着，查弼纳轻轻揭开珐琅鼎的盖子，放进一块木炭去，顿时火焰又旺盛起来。连续几天衙门里并没有什么要事，查弼纳便坐在书房捡阅塘报。京城的消息不时传过来，查弼纳每次接阅塘报都会胆战心惊，唯恐与自己有了牵连。这些年他虽然履任两江总督，可一直没有与京城断了联系，尤其是与八王爷的联系尤其紧密。他知道这是违例之事，可当初自己能被圣祖皇帝钦点为两江总督，其实背后多亏了八王爷。他不是不懂法纪之人，可他更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因此这些年他尽量做得谨小慎微，不被人捉出毛病来，可此时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把八王爷给圈禁起来了！更何况由目下的情形看来，皇帝显然不会再宽恕他。

    御批奏折还放在书案上，他拿起来浏览着：

    江南江西总督查弼纳谨奏：为进献事。

    窃惟，丰年万民乐业，圣恩无所不至。臣生际太平之世虽身任省职，心尚眷恋阙廷。兹又遇新年，为表微臣犬马之忱，谨备江南所产食品数样、螺钿匣子盒子等物及宣德香炉、玉耳环一并进献，伏乞圣主赏脸收纳。为此缮折，专差臣标下把总徐祥、家人七十五赉奉具奏。

    臣衙门笔帖式巴都善书。

    后面是长长的御批：

    知道了。朕非好则收留差则退回者也。君臣之道，若以朕恩之轻重，臣进献之好坏而论，我君臣则系何等之君臣？尔等系尽君臣亲善之礼，而朕意顺眼则留下，不顺眼则退回，不过是随便而为，彼此虚礼耳，无关是非，朕留下，尔不必高兴；退回亦不必忧虑，当知朕心。尔若以为尔君系以臣之贡物来衡量者，则大错矣。臣之贡物亦无不论需要与否一概收纳之理。顺便写来寄去。若明白朕意，再有顺便送来些小什物，朕仍会收下；若不明白朕意，频频搜罗珍奇，朕闻后，决无再收留之处也。

    查弼纳看完御批后心绪很平静。他明白皇帝并无与他为难之处。否则的话就不可能给他写这么长长的御批。同样他也能看出来，皇帝与他一样也是性情中人。多年前，当圣祖皇帝驾崩，雍正皇帝御极以来，查弼纳就给自己划定了一条止规，就是尽量少说多做，一切都凭良心办事，他的能力横竖就这么大，但只要忠心耿耿地去做，他不相信会被别人捉出毛病来。一如现在他看到皇帝的御批。至于有新奇的礼物他还是照样送去，不是为了博皇帝一个欢心，而是他心中眷恋着主子，应该这样去做。火盆里忽然发出“啪”的一响，一团火花爆起来。查弼纳把奏折卷起，小心地收进竹筒里，又把竹筒放进书箱里，上了锁。他站起来，朝门外喊道：

    “来人——”

    很快阿岱进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徐祥给我叫来。”

    “是。”

    很快徐祥进来，施礼道：“卑职把总徐祥参见大人。”

    “起来吧！”

    “谢大人。”

    查弼纳轻轻端起茶，说道：“这两日虽然无事，可本督忽然想起来，江宁武举乡试就要举行，不知道它们预备地如何了？”

    徐祥趋前一步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前日已经去过了，据说已经都预备好了。”

    查弼纳放了茶，点头道：“虽如此说，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徐把总，你再派人去告诉他们一下，就说过两日我要亲自去查验。”

    “喳——”

    徐祥很快出去。

    查弼纳走出书房，到衣帽间去更衣。

    刚戴上顶戴花翎，就听门外差官大喊一声道：“圣旨到，两江总督查弼纳接旨——”

    查弼纳就觉一阵心惊，不知是何兆头？

    “查弼纳，速速接旨——”太监笑道。

    “臣，两江总督查弼纳接旨，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总督大人快快请起。来人，把皇上的御赐果品奉上来——”

    跟班太监捧着一个果盒上来，太监揭开明黄缎子，就见里面是红红绿绿的各色水果。

    “总督大人，这是皇上赐给你的，快快收起来！”

    查弼纳就觉喜从天降，忙双手接了果盘，叩首道：“臣，查弼纳多谢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总督大人，可喜可贺啊——”

    “同喜同喜，大人请进花厅喝茶……”

    一场虚惊，查弼纳心里放松下来。

    ……

    然而过了没两天，查弼纳再次接待了京城来的一位神秘访客。此人带来八王爷的一封书信。查弼纳忙把那人请到内室。阅罢来信后，查弼纳不由紧张起来。八王爷的亲信鄂伦岱道：“大人，不知你意下如何？”查弼纳放了书信，站起来道：“这些事情……以下官来看已经没有转圆余地，可你们为何还要如此办理，岂不是自讨苦吃？”鄂伦岱忽然冷笑一声，说道：“总督大人，难道你忘了我们从前曾经发过的誓言？”查弼纳背对着那人道：“可如今时局已经不同了，再谈从前还有何用？”鄂伦岱冷笑一声：“大人，时局不同，这我等知道，因为没有人是傻子。可是大人，倘若就这样下去，咱们甘心吗？”查弼纳忽然转过身道，说道：“就算不甘心，我等又能怎样？”鄂伦岱捻着一串佛珠，说道：“自然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查弼纳定定看着鄂伦岱。鄂伦岱道：“总督大人，就算你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你的亲家苏努，据我所知，那苏努的女儿已经为大人生下一个后代。”查弼纳叹口气，坐下道：“你的消息很灵通嘛……”鄂伦岱一笑道：“自然，我在京城什么消息打听不到？此次吾来江南，苏努亲家特意向总督大人致意，要总督大人保重身体。”查弼纳端起茶喝一口，神情冷漠地道：“请他放心，我的身体很好！”鄂伦岱看查弼纳一眼，随即站起来道：“总督大人，此事还请你好好掂量一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倘若不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岂不是白活了？”说完戴上藤帽，大踏步走了出去。查弼纳忽然觉得更烦躁。

    “来人——”

    很快阿岱进来：“老爷……”

    “取火盆……”

    阿岱很快把火盆端来。

    火焰燃烧着，信件变成灰色。

    “传召徐祥，速速备马，本督要到武举乡试举办之贡院去查看。”

    “喳——”

    内室变得很安静。火盆里的火焰渐渐暗淡下去。适才与鄂伦岱的剑拔弩张已变得烟消云散，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查弼纳虽有些心烦意乱，但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一如他现在去查看武举乡试一样。可在暗地里，保不齐有人在暗暗探查。此时门“吱嘎”一声推开，一个白色身影闪进来——是徐祥。徐祥很快在室内翻找着，忽然看到火盆里尚有余烬，便拨拉了一下，顿时一股烟尘飞起来。徐祥咳嗽了几声道：“妈个巴子的，大人也真是贵人多忘事，一遍生活两遍做。”他忽然发现什么，忙欣喜地道：“不是在这里么。”他很快拿起扇子出去了。

    昏暗再次笼罩了室内。一双眼睛忽然从多宝阁后面露出来，待确定徐祥已经离开，那人便躬身跳出来，他很快走到火盆旁，见那几张书信还没有完全烧毁，忙扑扑上面的灰烬拿起来。他快速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真没想到查弼纳是这样的人。他再次浏览一遍，待确定无误后，便把残损的书信折起来，放进怀里。院子里依旧无人。他很快闪身出去，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屋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