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上柳梢(10)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5 09:13      字数:3058
    于是思来想去,张汝谦觉得还是到省城去告发为好。韩梦魁做的事他都清楚,人没有傻的,没有亲眼见过还没有亲耳听过?只要陈巡抚下令重新彻查此事,韩梦魁就会吃不了兜着走!可事情还是出乎张汝谦的预料,那陈巡抚竟然狠狠把他训斥一番,要他无事不要诬陷,张汝谦傻了。慢慢他才明白:原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李家虽已经被查抄,可是在各地还有李家的朋友和门生,少不得四处都有人替李家遮掩。张汝谦如梦初醒,可要是就此放弃此事,那蕙官的影子却时时浮现的心头,像有千万只猫爪在抓挠一样,让他欲罢不能。时不时地他就到韩家庄去,躲在韩梦魁家的后院墙上朝里张望,蕙官“咯咯”的笑声传来,就令张汝谦更觉得痛苦。他知道陈巡抚那里已经没有指望,要想办理此事只有到京城去!在打定这个主意后张汝谦就离开了韩家庄。可到京城去需要盘费,张汝谦就沉沉叹口气,收拾起行装去贩卖生丝!

    此时方三谨慎地道:“二奶奶,这张汝谦乃是油盐不进之人,由这个情形来看,他是不达标目的不放手,可真要高到内务府去,咱们就不是能用银子所能解决了!”

    桂凤黛眉紧蹙,站起来道:“小人,十足的小人!俗话说得没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方三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桂凤谨慎地看方三一眼道:“这件事二爷知晓吗?”

    方三诡秘地笑笑道:“二奶奶放心,二爷半个字都不知道。”

    桂凤点头道:“这就好了,方三,你以后记住,凡是我交代你的差事,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方三点头道:“小的明白了。”

    桂凤坐下,端起茶来轻轻撇着茶叶:“方三,我有了一个法子……”

    方三赶紧趋前一步道:“二奶奶有什么法子?”

    桂凤朝方三耳语着,方三的脸忽然变得煞白,连连退步道:“二奶奶,这可不行,这人命关天呐!”

    桂凤放了茶,笑道:“方管事,你要是这样想就错了。刚才你也说了,倘若这张汝谦真告到内务府去,那咱们所有人的命就难保了!你也知道内务府是什么衙门,下面只要有人上告了某事,内务府总管就立刻禀报皇上,皇上要是下了旨意,就万万没有转圆的余地了!方管事,你可仔细想想……”

    方三犹豫着道:“二奶奶,话是如此说,可此事……”方三摇摇头。

    桂凤一笑,随即朝外间喊道:“锦儿——”

    很快锦儿进来:“奶奶什么事?”

    “取二百两银子来,给方管事办差去!”

    锦儿答应一声出去了,很快就拖着一个茶盘进来。

    桂凤拿起银子递给方三:“你先拿着去做事。等事成之后,我还有赏。”

    方三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嗫嚅着道:“这……”

    桂凤一笑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了,咱们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总而言之一句话,咱们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

    方三接了银子,点头道:“我明白了二奶奶……”

    桂凤坐下来,说道:“事不宜迟,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等你的好消息。”

    “是。”

    方三忙把银子揣进怀里,转身出去了。

    锦儿看着方三的背影道:“奶奶要方管事去做什么?往常他可没有这么推脱的。”

    桂凤叹口气道:“一件大事!倘若此事办成了,咱们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锦儿不便多问,放好钥匙出去了。

    ………………

    这年一进了十一月就“呼呼”刮起大风,路上的行人都穿上棉衣。此时在瓜州古渡口,一艘小船正渐渐靠岸。很快船夫跳上码头,把缆绳拴在石桩上。一条竹踏板搭在船沿上,旅客们都挨次上了岸。

    “船老大,明日什么时候开船?”

    船老大看看天色道:“这个事还真说不准。倘若明日没雪的话,自然还是往常那个时辰。可您瞧今天这个风……”

    “那好,要是明天无雪的话我就往常那个时辰来,要是有雪的话就晚来会儿。”

    “这样最好。”

    旅客上了岸。

    从瓜州码头往南不远就是市镇,小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旅客回头望去,就见那轮白日头正悬在江水上空,灰蒙蒙的云不时遮蔽了日头,不时又云开日现。这瓜州古码头位于扬州京杭运河与长江交汇处,是从古往来的主要水道。唐代白乐天有诗描述瓜州码头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口,吴山点点愁。”据说那唐朝的鉴真和尚就是从这里出发去日本国的。

    张汝谦再次朝瓜州码头看去,就见那艘小船已经消失在烟水里。

    他叹口气,心想出门在外不容易,这贩卖生丝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早知如此的话他就不出这次远门了。

    可守着家里那十几亩薄田,实在赚不出什么银子来!

    愁啊,真愁!

    人但凡倒霉了喝口凉水也塞牙!

    土路两边的芦苇丛发出疯狂的摇曳,“唰唰”的声音十分响亮。

    张汝谦再次回头望去,就见小路上早就没了人影。想来这船上的旅客都是左近村落的,唯有他是一个远路的行脚商人。

    张汝谦再次叹口气,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芦苇丛里有声音传来,张汝谦顿时停住,仔细一听竟然是骡马蹄声,很快一匹黑骡子斜穿过草丛走来。

    张汝谦眯着眼看了一阵,忽然朝前追去:“蕙官?前面可是蕙官么?等一等,等一等……”

    可谁想骡背上那人朝后看了一眼,随即鞭笞骡子快步朝前跑去。

    张汝谦越看越觉得那人就是蕙官。可巧在这里遇上了。此时心里就像翻到五味瓶一般,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难道韩梦魁不要她了?蕙官独自一人来到江南?他知道蕙官的老家在苏州,可从这里去还有码头吗?又骑着一匹骡子!“蕙官,等一等,等一等,我是张汝谦,我是好人呐!”

    可骡子愈发跑得快了。

    眼看着就要没影,张汝谦忽然眼珠一转,拨开芦苇丛就斜插过去。

    骡子的蹄声又清晰出现在耳旁,他很快拨开芦苇丛,一下跳到土路上。

    “蕙官,你不认识我了?”

    可眼前哪里是蕙官,竟是一位不认识的女子。

    张汝谦顿时失望万分。

    身后忽然有响动,张汝谦朝后看去,就见一位大汉站在身后。

    骡子上的女子不由叫道:“相公?”

    “你怎么了?”

    “这个人老是跟着我……”女子说。

    那人朝张汝谦看一眼道:“你凭什么跟着我妻子?”

    张汝谦心里“嘭嘭”乱跳,忙说道:“误会,全是误会。适才我从小路上经过,偶然看到贵夫人,并没有看仔细,以为是我原先的一位故人,所以才跟随至此!”

    “你说得可是实话?”

    “是实话,是实话。”

    大汉过来拉起缰绳,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以后老实点儿,再让我看到你,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张汝谦忙躬身道:“不敢,不敢——”

    大汉忽然停住:“你说谁不敢?”

    “我不敢,我不敢——”

    大汉拿马鞭朝他指了指,牵着骡子走了。

    张汝谦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心想真倒霉,倘若真在这里遇上劫道的可就麻烦了。

    日头渐渐成了红色,芦苇丛上空开始变得昏蒙蒙的。

    张汝谦看天色已晚,忙又斜插过芦苇丛朝小路上走去。

    他实在忘不了蕙官。自然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念,也越发觉得那就是最好的。他家里虽有妻子,可总不能与蕙官相比。更为重要的是这蕙官乃姑苏人氏——苏杭一带自古以来出美女,何况她还是从李家织府出来的——李家的丫鬟小姐可个个都是娇艳水灵。张汝谦白天想蕙官,夜里想蕙官,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都快被蕙官折磨疯了。一个想法忽然浮现出来,实在不行就回去卖地,倘若真把韩梦魁给扳倒了,韩家的田庄少不了是他的!到时候何愁银子不到手呢?那蕙官乃是个戏子,见韩梦魁不行了,自然也就对她死了心,说不定就会死心塌地跟了他!

    风吹动芦苇丛“哗哗”作响,他好似处在一个漩涡里。

    一片空地忽然出现,张汝谦十分纳闷,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芦苇丛被踩倒了!

    三个头戴斗笠之人出现在眼前,张汝谦不由倒退一步:“你们想干什么?”

    “姓张的,有人出钱买你的狗命!”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为首的大汉抽出一根棍子,劈头就朝张汝谦打来。

    张汝谦用胳膊抵挡着棍子。

    可棍子越发下手重了,显然要置他于死地!

    “嘭”地一声,棍子打在他脑袋上。

    张汝谦顿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心想蕙官啊蕙官,老子为了你可是吃够了苦头,倘若真在这里命丧黄泉,岂不是太可怜了?

    身后的人还在追来,他在泥水丛里连滚带爬。

    又一闷棍砸来,张汝谦就觉脑子里“嗡嗡”响,“噗通”一声摔倒在水里。

    血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