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米回京后就住在了娘家。巴米的父亲名叫班第（巴第），原任三等侍卫。班第在多年前就已去世，如今班第的父亲陆伯赫健在。陆伯赫原任户部侍郎，不过那是康熙三十七年的事了，陆伯赫年老后便一直赋闲在家。巴米的伯父巴尔赛和叔父齐格也在旗营里做事。对于陆伯赫来说，李家遭遇的突变令他惊异不止，尤其是孙女忽然有一天领着一家人回来，更是左右为难，倘若把巴米撵出去，京城的人少不得会说他无情无义，倘若收留巴米，又怕招惹是非！但后来还是慢慢明白了，他如今已经是黄土埋着脖子的人，何况儿子又先他而去，李煦在黑芝麻胡同的宅院狭小逼仄，又住着三房姨太太和那个有病的儿子媳妇，他不接纳巴米又能怎的？

    陆伯赫看够了官场上的起伏，心里自然就渐渐放平了。如今每天看着孙女和重孙女走来走去，他含饴弄孙倒也自得其乐！

    “老太翁身体康健就是我等做晚辈的福气。此次我从山东带了些自家产的烟叶和上好山绸，微薄不成敬意，还望老太翁笑纳。”

    韩梦魁把礼物呈上来，陆伯赫更为高兴，白胡子一颤一颤的。

    “多劳多劳，承让承让。”陆伯赫挤着小眼睛道。

    “老太翁今年高寿？”

    “虚活八十五了。”

    “不像八十五的，不像……”

    陆伯赫笑得更高兴。

    巴米急急走过来道：“爷爷，时辰已经不早，我该到内务府去了，要是晚了那些人又要找毛病。”

    陆伯赫叹道：“既如此又有什么法子，你去吧！”

    巴米刚要出去，陆伯赫又叫住道：“闺女，去了那里别耍主子脾气，如今你等……已经不是从前了！不过你记住爷爷的话，只要好好做事就成，人活这辈一子什么事都会遇上，总会有出头之日！”

    巴米鼻子有些酸，说道：“我记下了爷爷……”

    “去吧！”

    巴米擦了泪，大儿挎起包袱，两人急急朝外走去。

    韩梦魁静静看着马车离开，心想此次来京城还是有收获的。李家二百多口人都已押送来京，除了李煦真正家口十四名交于李煦外，其余的都交给崇文门监督五十一售卖。李家在南方任职多年，家里模样俊俏会唱小曲的丫鬟多不胜计，有他看中的花几十两银子买回家去也不是难事！而倘若再一倒手，这银子钱不知道会赚上多少倍去！只是现在难了，崇文门监督不是好说话的！

    韩梦魁愣愣站在门口想心思，就见代桃走出来道：“韩公子，老爷请您进去喝茶哩！”很快代芙和代莲两姐妹说笑着出来，代桃忙把两人轰了进去。韩梦魁心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调教出来的丫头一个比一个水灵！

    ………………

    清晨的内务府最为忙碌。虽说各地运来的物资都有定例，可也架不住今天运来了这种物资，明天送来了那种物资，还有各地的贡品更是络绎不绝。顺治年间主管皇家事务的是十三衙门，顺治末年裁撤十三衙门，改为内务府一应主管。内务府下辖七司三院，康熙年间已经形成具有各种官差3000多人的庞大衙门，比户部的官员还多三倍，也就无怪乎比别的衙门格外喧闹。

    此时一队骆驼迈着四方步过来。骆驼上驮着竹篓，竹篓里是乌光油亮的煤炭。每年秋冬两季照样有一队队骆驼从蒙古高原进京，运来煤炭以及其他过冬物资。不时有骆驼打一个响鼻，喷出一团白气。赶骆驼的差役牵着缰绳，朝存放煤炭的所在走去。至于南方的茶叶，东北的人参和乌拉草，西域的干果，海疆的冻鱼、对虾……或马车队或骆驼队，一队队一列列塞满街巷。

    洗衣房更是一派热闹。此时担水的担水，烧锅的烧锅，搓洗的搓洗，晾晒的晾晒，四处“哗哗”有声。洗衣房是在明代浣衣局的旧址上建立起来的，在德胜门西边，离着积水潭很近，从鼓楼西大街向西走半程路就是。

    巴米和姨太太们来洗衣房做工已经半月。前几日还好，打来的水还不甚凉，可随着天气渐渐转冷，又接连下了几场雪，池塘里的水就上了冻，挑水的女工每天去打水都要先把冰破开。这可苦了巴米等人，别说如今在冰水里搓洗衣服，就算当年在苏州过着锦衣玉食生活的时候，她也没有在热水里揉搓过哪怕一件大的丝织物。顶多洗洗自己的贴身衣服。可现在好，每天一早过来就有一大摊衣物堆放在那里，巴米就觉得奇怪，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些衣物？可转念一想，不说内务府就有几千差官，宫里的人更是成千成万，可不就天天有这些衣物洗不完了！

    一连三天搓洗衣物，巴米的手就泡得跟发面馒头似得。掌印太监可不管这一套，毕竟发配到洗衣房来做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该洗的衣物还是一件也不少。侍女大儿可怜巴米，便抢过巴米的份额来洗，可那些监工的眼睛不瞎，今天少洗了衣服明天分给你的更多。巴米害了怕，少不得每天硬撑着搓洗。

    “你们这几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每天都像商量好了似得，诚心迟到是怎的？”

    巴米和范姨太周姨太刚把自己的包裹放进柜子里，就听身后一声大喝，巴米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就见身宽体胖的贺佥书走过来。

    巴米忙赔笑道：“总管大人，昨天家里有事，今日虽起得早些，可路上没叫到马车……”

    贺佥书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姓班的，你可真行啊，到洗衣房来做事还需要坐马车，看来你们做主子做惯了，没有马就不会走路是吧？”

    巴米脸有些红，嗫嚅着道：“总管大人，是我等着急过来，所以才叫马车的……”

    贺佥书一笑，道：“看来你们做这个差事还挺积极的，是我错怪你们了！那好吧，姓班的，你……这一堆！姓范的姓周的，你们两个这一堆！你——”她指指大儿，“洗这一堆，都给我听明白了，衣物要洗得干净，要是不合规例，就给我返工，直到查验合式为止！”洗衣房里众女奴都默不作声！

    贺佥书忽然朝众人大喝一声：“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女奴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