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慌不择路(10)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4 10:35      字数:1733
    曹頫叹息一声,忙把御批奏折合上了。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织造官,除了为宫廷织造龙衣外,就是负责秘密监察江南吏治民情。有什么情报他就奏闻什么情报,并没有权力干涉地方官事务。可此时看雍正皇帝的御批,仿佛江南蝗蝻灾害的发生跟他有莫大关系似得。尤为主要的是今年一转过年来,接连几个月都是滴雨未下,土地干旱,农田里好些庄稼都没有长起来。曹頫虽不是地方官,可他比地方官还要着急。他愁的是如何给皇上奏闻民情:倘若据实奏闻,皇上登基才两年,脸面上如何挂得住?可不据实奏闻就是欺君罔上!一连几个月曹頫睡不着觉,可总算老天开眼,一过了五月竟然连下几场甘霖,曹頫赶紧写了奏折让吴老汉进京。可无论怎样他似乎都很难做到皇帝心坎上!有时候他想,如今做官比父亲时似乎更难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做官的材料。从心底来说他自称一介文人。一如当年父亲一样:公务之余做些诗文酒会,或者观花看戏,或者独处净室看书写字,很是清闲优雅。他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曹宣和叔父曹寅那些“龌龊事”,也知道当年老祖母孙夫人与曹寅有所“不和”,但当曹颙去世,这江宁织造忽然落到曹宣这一支头上时,他心里唯一的感慨就是:风水轮流转,天道不可违!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职位竟会如何难做!难怪当年对做织造官很热心的曹顺也心灰意懒了!他忽然想到,倘若不是圣祖皇帝钦点他入嗣为曹寅之子,他说什么也不会接盘这个差事!

    可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他再次叹息一声,又打开另一份奏折:

    江宁织造奴才曹頫跪奏:为恭谢天恩事。

    切奴才前以织造补库一事,具文咨部,求分三年带完。今接部文,知已题请,伏蒙万岁浩荡洪恩,准允依议,钦尊到案。窃念奴才自负重罪,碎首无辞,今蒙天恩如此保全,实出望外。奴才实系再生之人,唯有感泣待罪,只知清补钱粮为重,其余家口妻孥,虽至饥寒迫切,奴才一概置之度外,在所不顾。凡有可以省得一分,即补一分亏欠,务期于三年之内,清补全完,以无负万岁开恩岑全之至意。谨具折九叩,恭谢天恩。奴才曷胜感激顶戴之至。

    后面是御批:

    只要心口相应,若果能如此,大造化人了!

    曹頫愣愣看着御批。

    他很快卷起前两份奏折,打开最近的一份。

    长长的御笔呈现出来,他谨慎地浏览着:

    朕安。你是奉旨交由怡亲王传奏你的事的,诸事听王子教导而行。你若自己不为非,诸事王子照看得你来;你若作不法,凭谁不能与你作福。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力量买祸受。除怡亲王外,竟可不用再求一人拖累自己。为什么不拣省事有益的做,做费事有害的事?因你们向来混账风俗惯了,恐人指称朕意撞你,若不懂不解,错会朕意,故特谕你。若有人恐吓诈你,不妨你就求问怡亲王,况王子甚疼怜你,所以朕将你交于王子。主意要拿定,少乱一点。坏朕声名,朕就要重重处分,王子也救你不下了。特谕。

    情势昭然若揭了。那时候他也常常做错事,可圣祖皇帝的训斥就像一个老爷爷对小孙子的训斥一样。甚至有一次,皇帝在密折里开玩笑说,就算没有什么要紧事务禀报,写个笑话给老主子看看也好。他果然写了个笑话给皇帝送去了。可当今皇上就不一样了,对作为家奴而做着织造官的曹家李家孙家早已不满,皇帝改元一个月就撤掉李煦的职务就是对他们一个严重警告!

    但不管怎样,曹頫的心还是平静下来。想想这一次真是惊险万端,江南已经有那么多官员大吏因为亏空了钱粮而被革职!三年期限他一定要把亏空填补起来。而在完全明白这个情况后,曹家上下也像就要旱死的鱼一样,忽然一下得了甘霖,众多鱼儿又在水里欢快地游动起来。

    西天的晚云淡了。他爬上假山,从这里能俯瞰整座织造府署衙。鳞次栉比的房舍呈现出来,一直蔓延到院墙外面。西边万寿庵的飞檐、纷乱的槐树枝杈,都在红光里成了剪影。归巢的鸦雀“叽叽喳喳”乱叫,朝树丛里飞去。一种“似曾相识”忽然溢满了全身:那是在十几年前了,假山上也站着这样一位身穿马褂之人,倒背着手朝晚霞凝望。这个印记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曹頫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他还是不喑世事的少年,奶妈还要一刻不停地跟随在后面。

    可现在呢?

    曹頫刚要朝更高处走去,就见小道上一个人急匆匆走来。

    是丁汉臣。

    “老爷,老爷——”丁汉臣气喘吁吁地道。

    “何事?”

    “老爷,霖二爷从京城回来了!”

    曹頫欣喜万分,道:“二爷回来了?在何处?”

    “在大花厅里,老太太和太太们正赶着跟二爷问话呢!”

    曹頫不便耽搁,忙提了马褂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