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官看不出头脑，便放了纸道：“半个下午坐在这里，不闷得慌么？本来我和棠官去找你，到账房看算账的，可到处找你找不见，所以我和棠官就到前面看算账的了。一看看了这半哩日。”

    “算完了吗？”

    芹官笑起来道：“谁知道算完没有算完。我们也不去管它。妹妹，你是没有看到，那些会计司的差官真是好手段，一张算盘摆在那里，‘噼里啪啦’、‘稀里哗啦’一阵响动，一本流水账就算完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练出来的这样好本事！”芹官说得手舞足蹈，不由两手挓挲起来。

    梅姑娘笑道：“人家是专门做这个的，就像卖油翁一样，手熟了。”

    “对对。妹妹，咱们再去看人家打算盘怎么样？”

    梅姑娘理了理鬓角道：“二哥哥不小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今儿我听凤姐姐说，家里因为这些年留下好些亏空，所以上面才来稽查，舅舅和二姐姐愁得不得了。你们倒好，当成一景了。”

    芹官失落地道：“妹妹说得有理。可那些大人的事咱们帮不上忙。”

    梅姑娘下了炕，穿上鞋道：“兰芳呢？”

    芹官抛玩着一个玛瑙碗，道：“她在房里静养。老太太说了，无事不要去打搅兰芳，也不要提她在苏州的事，她经了这一难，兴许好多日子才能调养过来哩。”

    梅姑娘轻轻叹一声，道：“你说得对。所以这几日我没有去找她。我想了，等她什么时候愿意找咱们了，就说明她这病好了。”

    “就是这个意思。”

    梅姑娘看着芹官道：“愣头愣脑的，你摆弄那玛瑙碗做什么？”

    芹官笑起来道：“早几天二姐姐就说了，有什么进上的玫瑰膏子送我一些，可老也没送去，我今天忽然想起来，所以就拿了这玛瑙碗来，跟二姐姐讨些孝敬老太太去。”

    梅姑娘掩嘴笑道：“二哥哥，你可真逗，那玫瑰露本身有瓶子盛着，难道还要倒在这玛瑙碗里么？”

    芹官挠头道：“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

    这时候大花厅里一派热闹。李夫人和马夫人脸上都洋溢出喜色，眼睛不停地在桂凤身上扫来扫去，好像桂凤身上有糖蜜似得。桂凤一边帮忙摆饭一边道：“老爷早就说过了，朝廷原本有定例，此次来审查账目不过是走个过场，根本就一点事也没有的！”李夫人目光灼灼地道：“这么说咱们衙门的账目都审完了？”“回老太太的话，都审完了，想是要不了几天那些差官们就回去了！”“到底有多少亏空？”桂凤笑起来：“我想老太太也是知晓的，那年舅老爷主管两淮盐务，本来把咱们家的亏空用余银都填补起来了，可后来舅老爷又说，还有十多万两的亏空也是应该咱们家补偿的。再后来舅老爷就交卸了盐务差事，这笔账就一直拖延下来……”

    李夫人沉吟了一阵道：“除了这项亏空，还有别个吗？”桂凤笑道：“这是一个大项，其他的也就不足为道了。所以我想，以后三年咱们家里都紧紧手，一年赔补个两三万银子，这笔亏空就填补起来了！”李夫人一听更为高兴，不由笑道：“好，好，老四太太，你派人去给老四说，好好款待那些差官们！”李玉钗刚要出去，桂凤又道：“老太太这个就不必了，老爷早已行在先，那些差官们个个都高兴地不得了哩！”李夫人连连点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丫鬟们捧着杯盏迤逦走进来。李夫人还坐在床榻上意犹未尽：“如今这账终于审验完了，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你们都记住桂凤的话，以后咱们都紧紧手，这笔账就很快填补起来了！”众人唯唯答应。李夫人靠在床榻上，巡视着众人道：“这些日子大家都忙来忙去，脸上也没见个笑容，如今大事已定，咱们是不是该好好乐一乐了？”众人一听更为高兴。马夫人站起来道：“老太太这话有理，如今咱们衙门里准允三年期限填补亏空，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莫大恩典，是得普天同庆，好好乐一乐的！”李夫人点头道：“那就这样定了，到时候我出银子，咱们好好办一日酒席，唱一日戏！”桂凤忽然拍手道：“好，好，我就等着老太太这句话呢。现如今的情况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我们大家都穷了，就只有老太太是富的。我有个主意，莫若老太太把银子拿出来让我们瓜分了，老太太从此后就不用操心请客吃酒的事了！”

    众人大笑起来。

    李夫人笑道：“你们瞧瞧这个人，又来算计我的银子了。如今咱这衙门里除了老爷外，就数你管的银子多，还不快快拿出钱来请客，又等什么？”

    甘桂儿笑道：“还是老太太说得对，其实轮到谁也轮不到老太太请客的。”

    桂凤掩嘴笑道：“罢了罢了，我再能也能不过老太太去。如今就算你们不说，我也会凑出银子来请吃戏酒的……”

    一时茶饭摆放完毕。

    紫萱刚扶着李夫人在餐桌旁坐定，就听门外一阵喧嚷，却见朦胧暮色里芹官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道：

    “老太太，老太太，我讨了玫瑰膏子来孝敬您老人家了。”

    李夫人喜不自禁，忙站起来道：“小祖宗，急得什么，小心摔了跤——”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嘭”地一响芹官在门槛上绊了个“大马趴”，玛瑙碗掉在地上又摔了个粉碎！

    梅姑娘无奈地道：“唉，刚说让你小心小心，你就跌了跤，岂不是给你脸又打了脸？瞧，好好一个玛瑙碗又让你弄坏了……”

    ………………

    织造署恢复了平静。李周望和塞楞额审完账目后又朝苏州而去。李煦查抄的家产还要重新复核。苏州的事办完后还到扬州去，两淮盐场的账目更是复杂万端。无论怎样，雍正初年对全国各衙门亏空钱粮的清理无疑刮起了一场风暴。而这个风暴的中心就是李煦。曹頫明白在经过长达一年的胆战心惊后总算有了一个“结果”！他没有重蹈李煦的覆辙，这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