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继孔愣愣看着桂凤粉嫩的手，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尤其是这两年他在各地走动，不是稽查这家的家产，就是稽查那家的财物，比刚进按察司的时候头脑灵光多了。此时见桂凤如此，便忙接话道：“是是，这两天艳阳高照，可不就热燥燥起来了！”桂凤忽然按住葛继孔的肩膀，道：“大人别动——”葛继孔不知道是何意思，便愣愣坐着不动。桂凤伸手从葛继孔肩上拿起一根什么，说道：“大人身上竟有这么长的头发？”葛继孔发窘道：“主事奶奶说笑了，下官的头发腌臜了奶奶。”桂凤笑道：“大人这是说得什么话，不瞒你说，我们家那位也在衙门里当差，比您可差远了，每日虽说跑来颠去，夜夜不着家的时候也是有的，少不了也被我捉出毛病来！”葛继孔“呵呵”笑道：“奶奶好眼力！”桂凤拍打着葛继孔的肩膀道：“其实这又怎的，出来做事也是难免的！我看大人这官服脏了，莫若大人把官服脱下来，我拿到水房里给你洗洗去……”说着就要动手脱葛继孔的衣服，葛继孔忙紧紧捂住衣领道：“主事奶奶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下官还有换洗衣服带来，这就不必了！”桂凤停了手道：“既如此，也好！”

    桂凤忽然沉沉叹息一声。葛继孔疑惑地道：“奶奶何故喟叹？”桂凤摇着扇子道：“葛大人，今日一见，就觉得与您很有眼缘。我虽说也在署中管理家务，可终究是女流，想起了这件事，就忘记了那件事。如今大人带领各位官员进署中来稽查账目，我这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心里说踏实又踏实，说不踏实又觉得不踏实……”葛继孔不由蹙了眉，问道：“主事奶奶想是遇上什么难处了？”桂凤忙用扇子拍了一下膝盖道：“葛大人，您说我办的这叫什么事。家里家外的往来奏销账目都是极清楚的，每个月一拢账，各个账房的先生们也都是画押签了字，可是忙中出乱，有几笔要紧的账目还没来得及登记归拢，就遇上大人来查账，这可让我怎么办啊？”说着就要流泪。葛继孔一听沉下心来，道：“如今这笔账的往来明细在何处？”桂凤叹道：“真是我的糊涂之处，还没有来的及做明细哩……”“也就是说，还没有做账？”“正是！”葛继孔忽然笑起来，说道：“没有往来明细账，自然也就没有各个账房的印鉴，这个就不好办了！”说着端起茶来喝茶！桂凤忙站起来道：“大人，这笔账都是有明细的，只因我识字不多，就叫家里一个书童每日记录下来，隔个三天两天再请账房先生过来登记，只是如今一下忘记了，所以才至于此。”“那些记录在何处？”“有有有，我这就叫人取来，方三，方三……”

    葛继孔翻阅了几遍，忽然笑道：“主事奶奶，这可不成，说明细不是个明细，说账目不是个账目，就是随随便便写的几个字，不成体统……”桂凤面露难色，说道：“我是知道的，可如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三出去了。桂凤走到门口看一眼，随即谨慎地关了门。玄关格栅上已经有了一个黑色木盒，桂凤拿过来道：“大人连日辛苦，我家老爷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她打开盒子，就见一团金光照出来，葛继孔不由半张了嘴。“大人，这笔没有登记的账目对于我们这样家庭来说也不算个小数，如今既有明细在这里，还望大人多多成全……”葛继孔脸色烧红：“这……主事奶奶，没这个道理啊！”桂凤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珠来：“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出来做事无非是为了‘生活’二字，倘若大人不准允我等，我自然不会强求，这些东西就权当是孝敬大人的！”说着就把宝盒塞到葛继孔手里。葛继孔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嗫嚅着道：“这如何是好？”“大人尽管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日黄昏，石榴院里传来葛继孔爽朗的叫声：“上用满地风云龙缎，十五匹，奏销完毕！蟒缎、妆缎，各十匹，奏销完毕！宫绸、宁绸、纱，各四十五锭，奏销完毕……”锦儿送茶时还看到葛继孔和书童在缮写账目。她知道桂凤“大事”办成了，心里不由既高兴又胆怯，说不上什么惊慌失措的滋味儿！直到葛继孔不再大声报账，她心头才踏实下来，忙放了茶急急走出来……

    ………………

    水青色的云低低密布在天空。不时有一阵小风洒下一阵急雨。西园里很安静，那些池塘、水榭、凉亭，便都在烟雾里静默着。雨滴从房檐上落下来，四处便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织府里的人很喜欢这种气氛：此时天地间一派朦胧，雨丝阻隔了街巷的行人，到处都变得冷冷清清。人人都知道那些穷汉此时会躺在床上美美睡一觉，并不因为没有去做工而觉得羞愧。而每当此时，公子小姐们也会躲在书房里静静看一会儿书，或者临一会儿字帖。“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曹家人都喜欢李涉这首诗，觉得这才是一个雅士所过的生活！

    一阵笑声忽然传来。

    轻轻推开木门，转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紫檀木屏风，一只金色座钟赫然呈现在眼前。玻璃后面的钟摆悠闲地晃来晃去，钟弦时时发出轻微的嘶鸣。

    在确定花厅没人后两人悄悄摸进一个隔间。

    手指头在舌上湿润几下，轻轻捅开窗纸。

    里面没有人在睡觉，倒有一位俏女郎在伏案疾书。

    芹官顿时两眼发光，道：“妹妹，找了你半日原来在这里，做什么呢？”

    梅姑娘见芹官和棠村进来，便放了笔道：“你们可来了，我在这里坐够了，须得赶紧回去了。”

    “妹妹去何处？”

    “回家去！”

    “回哪里的家去？”

    梅姑娘笑道：“你真糊涂，还能哪里的家，自然是我住的屋子。”

    芹官松了一口气道：“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妹妹要回京师的家去。可妹妹在这里写的什么？”说着拿起纸张来看。

    梅姑娘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今儿我在花园里逛，被二姐姐看见了，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拉了来，非要我把库房里那些存放的纱帐写一个节略出来，我也不知道二姐姐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