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样，清查账目人人心里都有些打鼓。对于管家奶奶马桂凤来说更是如此。此时窗户和门都关着，可账房里“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是挡不住地传来。桂凤就觉头疼欲裂。锦儿悄步走过来道：“二奶奶，要不要请个太医来？”桂凤揉着太阳穴道：“请太医来干什么？”“二奶奶一早就说头疼，想来这会子更厉害了？”桂凤叹息一声道：“锦儿，我哪里是头疼，我的心病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八九分的……”说着就朝隔壁努努嘴。锦儿明白桂凤的意思，这些年桂凤管理家务难免有侵吞挪用之事，倘若被钦差查出来这脸面上如何过得去？桂凤忽然道：“锦儿，你去把丁管家叫来！”锦儿刚要出去，桂凤又叫住她：“算了，这会子想是管家在忙碌，这朝廷来查账可不是别的，须得有人紧紧盯着才行，倘若他们弄出什么莫须有的账篇子来讹诈我们如何是好？”锦儿忙道：“对！”桂凤又沉思了一下忽然道：“你去把方三叫来！”

    很快方三进来。桂凤轻轻撇着茶道：“方管事，账房里怎样了？”方三道：“回二奶奶的话，这连续几天审查账目，不说京城来的钦差大臣们，其实顶可笑的是那些官差们……”“怎么讲？”方三道：“依小的看来，那李周望大人和塞楞额大人是下来主持公道的，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人就不好说话了……”桂凤放了茶道：“他们是不是想玩什么花招？”方三道：“依奴才看来是有这个意思！”桂凤忙朝锦儿道：“你听听！”锦儿连连点头。

    桂凤心里有底了，踱着步道：“方管事，这些年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从太老爷去世后，家里一不办盐务，二不办铜觔，这第三……也没有其他有进项的银子。那年老爷售卖了内务府一批人参，结果怎么样，最后咱们倒搭进了一些银子进去……”方三点头道：“如今家道都难了……”桂凤苦笑道：“可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指不定以为咱们家衬个几十万几百万两的银子哩！”说着无奈地摇头。方三叹息道：“二奶奶这话说得对，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桂凤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道：“方管事，现如今我有一件为难事，要向你讨教……”方三一听忙作揖道：“二奶奶，讨教可万万使不得，您有什么话要吩咐奴才的，奴才尽力切干才好，倘若干好了奶奶就赏奴才两杯酒吃，倘若干不好，二奶奶也不要抱怨罢了！”桂凤点点头，忽然坐下来道：“我问你，布政使司和按察司的人，派来的是哪几位差官？”方三凝眉道：“回二奶奶的话，布政使司的头儿名字叫徐琳，按察使司的头儿名字叫葛继孔！”“葛继孔？可是去年在苏州查抄舅老爷家产的那位？”“正是！”桂凤黛眉紧蹙，不由站了起来。方三不知道桂凤是何意，问道：“二奶奶……”桂凤回转身来，看定方三道：“所以说，我真是感到为难。你们都知道，我平时识字不多，这织造府和家里的往来账目，虽说都有书童记录在册，可难免有疏漏的时候，本来我想等空闲了就一一把这笔账目登记下来，可谁想又碰上苏州舅老爷家里出了大事，结果就给耽搁了……”方三也紧张地道：“二奶奶，那你可得把这笔账目赶紧登记上……”桂凤跺脚道：“说来说去都怪我，是给大意了，可我也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就过来清查账目！你二爷是个马大哈，这些消息他也不及时透露给我，你说这不是急死人吗？”

    方三一听更紧张起来，沉思了好一阵也没想出什么良策，不由谨慎地问道：“二奶奶，这笔账目有多少？”桂凤看方三一眼，忽然眼珠一转道：“说多也不多，可说少也不少。具体数目我可是记不清了，不过也都有万儿八千两银子！”方三牙缝里倒吸一口凉气，道：“二奶奶，如今这个掐口，咱们倘若没有白纸黑字的明细账，这按察司的人也不认呐！”“所以说，这就是令我为难之处，咱们的银子明明花在了正经地方，可要是被按察司的人按亏空来算，那咱们还不亏死了？”“那还用说，咱们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桂凤在竹榻上坐下来，忽然朝方三诡秘地耳语着。方三似懂非懂，但还是朦胧地道：“是是，二奶奶，我这就去办……”

    桂凤心神渐渐定下来。她吩咐锦儿打开化妆盒子，便坐在镜子前开始描眉画眼。桂凤平时只略施粉黛，像这样浓妆艳抹还是头一次。一时化妆完毕，桂凤对着铜镜左照右照，不由“咯咯”笑起来。锦儿不明所以，忙道：“二奶奶，你到底想做什么？”桂凤站起来拢住锦儿的肩膀，道：“小蹄子，你给我说，我好看么？”锦儿似笑非笑，道：“二奶奶不化妆也好看，只是今日这妆未免画得太艳了……”“什么意思？”锦儿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说，二奶奶画这妆怎么出去见人？”桂凤“哈哈”大笑，道：“怪蹄子，你这是拐着弯儿骂我哩。俗话说丑媳妇不怕见公婆，今天我还非得出去吓唬吓唬人不可了！”说着从脸盆架上掠过一块巾帕，一阵风卷出去了。

    紫檀木门被轻轻推开。桂凤走进去时就见玄关后面坐着一位官员，正伏案“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桂凤忙深深朝葛继孔万福道：“大人辛苦了——”葛继孔抬头就见一位美艳妇人站在眼前，不由呆住了。方三见葛继孔眼神发愣，忙趋前一步道：“葛大人，这就是刚才给您说的，我们家主事奶奶……”葛继孔立即笑起来，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当家的来了，失敬失敬——”桂凤用帕子轻轻掩着嘴，笑道：“葛大人，您是贵客，快请坐——”葛继孔又坐下。桂凤朝方三使使眼色，方三忙挪步出去。一时丫鬟端上茶来，桂凤亲自捧了递给葛继孔。

    桂凤在花梨木椅子上坐下来道：“连日来大人清理账目，实在是太辛苦了，本来应该早日过来给大人请安，可您也看到了，家里事情忙乱，况且我又是没脚的蟹，什么事情也不懂的，还望大人原谅。”葛继孔早就知道曹家有这样一位主事奶奶，最是伶牙俐齿，况且年纪又是极轻的，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便道：“主事奶奶言重了，我乃朝廷差官，此次奉命进署中稽查账目，想来也很是惊扰了家人，还望主事奶奶回去后多多转告家人，不要惊慌才好！”桂凤见葛继孔没打官腔，心里便有了八九分，脸色变沉下来道：“大人说得没错，一听说要稽查账目，家里上上下下都有些惊慌，大人是很聪明的人，我等也就直话直说了，署中是有些亏空，这个是决然瞒不住的！”葛继孔点头。桂凤给葛继孔倒了一杯茶，又拿起扇子给葛继孔打着扇，道：“大人先停一停手，喝一杯茶歇息歇息，这两日不知道是怎么了，天气竟有些燥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