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充作监房的客堂里。

    柱子上的灯火“霹啵”作响。

    李鼐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朝妻子吴氏怀里看一眼。

    吴氏抱着刚生的婴儿摇晃着，可婴儿还是啼哭不止。

    李煦拄着拐杖过来道：“到底怎么样啊？”

    吴氏满脸泪痕，道：“昨夜一口奶水也没吃，今儿还是这样。”

    三姨太范氏捧着一碗米粥过来，说道：“孩儿她娘，把孩子给我，你去喝口米粥。”说着接过孩子来。

    范氏朝婴儿身上一摸，就觉滚烫，不由惊讶道：“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煦踉踉跄跄走到监房门口，喊道：“长官，长官，快去请郎中，快去请郎中！”

    很快皂隶过来道：“喊什么喊什么？要死人啦？死就死吧，所有人都会死的！”

    李鼐跪下来道：“长官，求求你，帮忙给请个郎中来！”

    “等着吧！”

    李鼐一等就是半天，可哪里有郎中的影子！

    婴儿不住声地啼哭，李鼐忽然一瘸一拐地过来抢夺孩子，范姨太忙拦住他道：“你要干什么？”

    李鼐哭起来：“这孩子偏偏生在这个时候，干脆摔死算了！”

    众人默而不语。

    都说刚生下来的孩子只会干哭，可这个孩子一生下来眼泪就“哗哗”地流。

    玉娇胆怯地走过来道：“娘，妹妹要死了吗？”

    吴氏抬手给了玉娇一巴掌：“死丫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兰芳忙把玉娇拉到一边。

    巴米走过来接过孩子，道：“老二，得赶紧想法子啊！”

    李鼐无奈地坐在地上道：“我有什么法子可想，如今留着她只有受苦……”说完大哭起来。

    李鼎忽然懊恼起来，狠狠踢着栅栏门道：“开门，快开门！”

    “你他妈地想死吗？”皂隶拿着刀过来道。

    李鼎呆住。

    那日酉时，查弼纳领着一位大夫过来，后面跟着李果和曹霖。

    ………………

    “郎中，到底怎么样？”

    李煦紧张地问。

    胡太医看视了很久，说道：“究竟什么情况还得看呐。目下我立个方子，尔等照此抓药，倘若过了今夜无事，以后也就可保无虞了……”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今夜看来有你们折腾的……”

    吴氏一听更紧张。

    “郎中，万望搭救则个。”

    胡太医叹息一声道：“三分人事，七分天定，看看吧！”说完提起药箱，一手襟着马褂出去了。

    查弼纳接过药方来看了看，便递给阿岱道：“药性还行，速速派人去抓药，煎好了送过来。”

    “是。”阿岱拿着药方出去了。

    李煦有些感动，刚要对查弼纳说句什么，就见查弼纳转过身来，说道：“李公，大喜，大喜了！”

    李煦不知是何兆头，忙道：“总督大人，何喜之有？”

    查弼纳抓着李煦的手道：“李公，关于两淮盐商代为赔补织造衙门亏空钱粮之事，圣上已经恩准了，如今，已经派遣翰林院检讨使李周望大人，内阁大学士塞楞额大人前来审查两淮盐务并李公之亏空官银之事。李公，只要众位盐商赔补了这项亏欠之银，尔等也就算逃出生天啦！”

    李煦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呆愣了好一阵，才面朝北面跪下，叩头道：“罪奴李煦，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呐！”

    众家人一听亏空的官银有了着落，顿时都欣喜万分，也面朝北方跪下来，叩头道：“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查弼纳搀扶起李煦，说道：“李公，只是我不明白，众位盐商有这么多减损少给的银子，你们怎么不早说？”

    李煦老泪纵横，说道：“查公，当初这项银子乃是我与众位商人商议好的，虽说如今代我赔偿，可我心中实在有些不安！”

    “你啊！”查弼纳又看着李果，说道，“倘若不是客山先生给你们出这个主意，我想你们也未必能想到这一点！”

    李煦和李鼎忙给李果叩头道：“多谢李先生设法周旋，李煦我……实在是……”

    李果忙扶起李煦等人，道：“老爷千万不要如此说，当初亏空了这么多银子，我等做幕宾的实属有无可推卸之责任！”说完长叹一声。

    查弼纳欣慰地笑道：“关键时候，李公能有这么多朋友设法解囊相助，也实在是可嘉可叹，就凭这一点来说也是该恭喜你的！”

    李煦擦了泪，脸上有了些光泽，说道：“总督大人，其实老奴都知道，这后面都是你一力主持！”

    查弼纳摆摆手，赶紧转过身去了。

    ………………

    此时女婴已经喝了药，沉沉地睡去。

    吴氏和众姨太太心里暂时安定下来，连续几日的折腾，便都卧在草堆里睡着了。

    查弼纳忽然一阵伤感，说道：“李公，如今等待李周望和塞楞额大人会同来到江南，审验完毕后大约就可以结案。本督想，尔等长此以往在江南售卖并不是个办法。因此前日已给皇上呈送了奏折，要把你们送往京城去！”

    “回京？”

    查弼纳点头：“对，回京！”

    李煦看着李鼎，两人神情忽然紧张起来。

    李煦沉思了一阵道：“总督大人如此安排，李煦心里感激不尽……”

    查弼纳看李煦一眼，忽然道：“李公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煦神色淡然，说道：“戴罪之人，还有何话可说。自然回到内务府后，一切唯内务府指令是行。”

    查弼纳明白李煦的意思，说道：“李公不要想得太多，尔等回到内务府后，定然会有别的差事安排。”

    李煦笑起来，他明白这“差事”已非别的“差事”可比！

    如今他名下之人还有二百多口，除了售卖之外，似乎也没有他途！

    婴儿发出粗重的呼吸，李煦忽然朝查弼纳跪下，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查公，李煦知道，纵是内务府给我何等差遣，我都毫无怨言，因为这终究是我等咎由自取！可是——”他看着早就睡着的杏奴、玉娇、李兰芳等人——娇滴滴的少爷小姐们如今都变成了奴隶，一个个蓬头垢面，不由一阵心酸，道，“我之罪固不可免，可儿孙们何罪之有？总督大人，万望搭救则个！”

    查弼纳心里一阵沉重，说道：“李公，这些话我都明白，可如今你要是这么说，就真是让我为难了！”

    “查公！”李鼎和李鼐也跪下。

    查弼纳紧锁眉头，忽然站起来道：“李公，我早先就一再申明，你名下别的家口只要有愿出银赎买之人，自然听之任之，可你等之亲属不同，乃是重要之案犯，倘若我再……岂不是徇私枉法了？”

    李煦跪着过来道：“查公，他们年幼无知，倘若交到了内务府手里，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查弼纳忽然一下甩拖李煦的手，说道：“踩着鼻子上脸，你们简直是岂有此理！”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李果和曹霖对视一眼，忙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