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织造府。

    西堂。

    众人神色紧张。

    曹頫紧锁眉头走来走去。

    丁汉臣道：“前几日接阅塘报，皇上已经下旨，着令凡是亏欠钱粮的各衙门以三年期限补足，按理说舅老爷也在此例，怎么会……”

    曹霖不耐烦地道：“你难道没听明白吗，不仅仅是因为亏欠钱粮，是因为王修德挖参提奏之事！”

    丁汉臣倒吸一口冷气。

    曹頫转过身来道：“如今接替舅舅织造事务的是谁？”

    “回老爷的话，是胡凤翚！”

    “胡凤翚？他是干什么的？”

    曹霖紧张地道：“胡凤翚是原任县令，乃大将军年羹尧的妹夫……”他放低声音，“更为重要的是……当今皇上与胡凤翚也是连襟……”

    曹頫明白了。

    沉默片刻后，他愣愣坐下来，道：“这大正月里，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昨天夜里我一宿没睡，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如今舅舅突然戾此横祸，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叔叔的意思是？”

    曹頫看曹霖一眼：“这几日你等辛苦辛苦，务必派人多到苏州打探打探，一有变动，即行报我知晓。”

    曹霖点头。

    “另外——”他看着丁汉臣，“老丁，此次朝廷清查各衙门亏空钱粮，迄今为止，我衙门亏空还有多少啊？”

    丁汉臣凝眉沉思了一下，说道：“回老爷的话，要说大的亏空，自然还是那年的盐务银子。老爷知道，前几年，舅老爷主管扬州盐务，已经把咱们家亏欠朝廷的银子给偿还清楚了。可后来又出了纰漏，说扬州盐院又清查出十一万两银子的亏欠来，说也应该是我等偿还的，所以那年舅老爷过来，向我等说明了这个情况！因此，目前咱们最大的亏欠就是这十一万两银子！”

    曹頫喃喃着道：“十一万两……如今咱们家一不办盐务，二不办铜觔，三不卖人参，这么多银子可怎么还？”

    丁汉臣看曹霖一眼，曹霖默不作声。

    “除了这十一万两之外，咱们家还有什么别的亏欠否？”

    丁汉臣道：“回老爷的话，别的亏欠是有些，不过都是些小钱……”

    曹頫点头道：“老丁，步月，此次情势紧急，我决定了，待过了元宵节后就即刻进京。我的意思是……亲自到会考府去找一趟怡亲王爷，把咱们织造衙门的亏欠情况给王爷说一下，我想……纵是皇上知晓了，也不会责怪我等莽撞的……”

    曹霖道：“老爷的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怡亲王爷给我等三年之期，一定把这个亏欠偿还清楚！”

    曹頫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与其等着内务府派司员来审查，不如我等早早奏闻，尚且显得我等识趣儿。”

    曹霖点头。

    一时众人商议已毕。

    曹頫刚要安排曹霖到苏州去打探消息，却见方三急匆匆进来道：“老爷，上房里的紫萱姑娘过来说，老夫人有请老爷。”

    曹頫叹息一声，便跟随紫萱朝老太太院中走去。

    ………………

    李夫人已经在花厅门口等候多时了。自从那夜听说李家被抄后，吃这一惊吓不小。一连两天没有睡好觉。每日寅时醒来，等不急曹頫过去问安，便急急打发了家丁过来叫曹頫。此时见曹頫大踏步进来，忙问道：“老四，到底怎么个情况了？”曹頫强装笑颜道：“母亲放心吧，儿子已经派人去苏州打探消息，只要一有什么信息，就立即过来禀报母亲知道！”李夫人还是紧张地看着曹頫，好像他脸上有苏州消息似得：“那……你舅舅舅母们呢？”曹頫一笑道：“母亲不必着急，听苏州来的人说，舅老爷和舅母们，并家里的公子小姐们都好。皇上只说查抄家产，并没有说别个。儿子想，只要这家产清查清楚，赔补了舅舅亏欠朝廷的银子，自然也就无事了！”“你的话当真？”曹頫干脆笑起来：“儿子何时敢欺诓母亲了？依我说，您就放心吧！”马桂凤和马夫人听了曹頫一席话，心里暂时安定下来，便搀扶着李夫人道：“老太太就放心吧。外面天冷，咱们还是进花厅里说话！”李夫人忽然哭起来，慢慢转身进了花厅。

    李玉钗、甘桂儿、熊采纨等人也进去了。

    李夫人在中堂下坐了道：“不瞒你们说，最近这几日我这右眼睛一直在跳，心里边老是不安定，总觉得要出个什么事，可谁想到，竟是应在这件事情上……”李夫人又哭起来。紫萱忙把巾帕递给她。

    李夫人放了巾帕，说道：“可是我老糊涂了，你舅舅到底亏欠了多少银子啊？”

    曹頫凝眉道：“究竟亏欠了多少，目下我等还不清楚。儿子想，总该布政使司和按察司清查完毕了，才能知晓。”

    李夫人叹道：“你舅舅家里人口多，这一年的花费想来不少。更何况，你舅舅这些年还管理着盐差，有那一等小人得了红眼病，在背后诬告你舅舅也是有的……”

    曹頫点头道：“母亲说的是。现在人心叵测，没有毛病也给你捏造出毛病来，何况如今各衙门里都有些亏欠，可不就被人捏住短处了。”

    李夫人紧张地问：“老四，咱们衙门里还有多少亏欠啊？”

    曹頫笑起来：“咱们的亏欠母亲自然知晓，还是那年舅舅来说得那笔银子……”

    李夫人忽然更忧愁，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可是老四，如今就是把咱们娘儿俩这骨头拆了，能卖出十万银子来吗？”

    曹頫忽然惨淡地笑起来，说道：“母亲说到哪里去了。儿子想还不至于到这个田地。此次母亲有所不知，如今各衙门里都有些亏欠，按理说不至于查抄家产，可舅舅这些年招揽事务太多，难免被人抓住了把柄。”他叹息一声，“不瞒母亲说，自从家父和哥哥先后去世，我来江宁之后，虽说儿子年轻，什么事都不懂，可凡百事情，都很谨慎，自己不懂的就去过问舅舅。母亲知道，那年宫里的十二阿哥过来问我，要把一批貂皮和人参运来发卖，本来售卖内务府的东西，咱们是可以赚些银两的，可后来我想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看来，我倒是做对了。”

    李夫人点头。

    曹頫一笑：“可饶是这么着，儿子还是难免被家人嫌弃，说我不会办事，白白丢了赚钱的机会……”

    李夫人叹道：“你说得有理。俗话说得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又说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那些不在其中的人，是不知道这个滋味的！”

    曹頫眼里有些湿润，起身道：“母亲，既然已经如此了，就不要想得过多。只要您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就是儿女们的福气了。”

    马夫人忙安慰道：“四兄弟说得对，老太太尽管放心就行了。”

    李夫人还要抹眼泪，紫萱忙提醒道：“老太太，到了给菩萨上香的时辰了。”

    李夫人忙抹了泪道：“对对。快，快到佛堂上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