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忽然明白了，“呵呵”笑道：“管家，我懂了，懂了。你们当真欺负我老糊涂了？原来根本就没有这项米粮，是你给我虚报账目！管家啊管家，我平日对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坑害我？”

    钱仲璿忙跪下道：“老爷，奴才平时办事是有不谨慎之处，可要说弄虚作假，坑害老爷，就是借给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啊，求老爷明察！”

    李煦气得直打哆嗦：“那你给我说，这项米粮哪里去了？”

    钱仲璿额头上冒汗，说道：“老爷，实话给您说，这项米粮并没有浪行花费到别处去，就请老爷不必再问了。”

    李煦更为气恼，骂道：“混账东西，亏空了米粮难道还不允许老爷来问问吗？钱仲璿，你他妈地欺人太甚！”李煦举起拐杖要打，可一阵天旋地转忙止住了。李煦拄着拐杖喘息道，“我明白了，我说这两年家里事事不顺，原来是有内鬼啊！可我他妈的还事事相信你们，把差事交给你们去办！如今落了这个下场，是我他妈地活该，活该啊——”李煦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

    钱仲璿忙过来阻拦道：“老爷别这样，别这样……”

    李鼎忽然跪下道：“爹，这事不怪钱管家，要怪就怪儿子！”

    李煦愣住，忽然指着李鼎道：“那你快说，这项银子弄到哪里去了？”

    李鼎沉沉叹口气道：“回父亲的话，这项银子，儿子……儿子置办了戏装！”

    “什么？”李煦一下瘫在地上。

    李鼎爬过来扶住李煦道：“爹，儿子这样做也是没法啊。咱们家里的小戏子们每年置办戏装、包括给他们的月例银米都不少，所以才挪用了这项米粮。儿子原想有了银子就填进去，可谁想……”

    李煦气喘吁吁地道：“去，把戏子们都给我打发了，打发了……”

    李鼎刚站起来就被番兵拦住。

    葛继孔冷笑一声道：“审计审计，一审之下，隐情无不毕露！李公，现在你看到了，这近在眼前的米粮都被你们偷盗出去挪为己用，别的亏空就更不用提了。要说不赖你们，这谁信啊？”

    李煦无奈地叹气。

    “番兵何在？”

    “卑职在！”

    “把他们押下去！明日卯时，再单独把李鼎传唤过来。这织造府的大小仓院，本座要一处一处仔细查验！”

    ………………

    李煦直到此时才感受到什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明白了什么是“风水轮流转”。过去他并不相信这个，认为自己的家业是“万事牢靠”的，因为他背靠的是皇帝这棵大树。大清国里还有谁能够与皇帝攀扯上关系，得到皇帝的庇荫呢？他的母亲文老夫人是康熙皇帝保姆，他从小在皇宫里长大，成年后又成为康熙皇帝的侍卫，后来又到广东这镜子做官，再后来又被钦点了苏州织造，专门为皇帝织造龙衣，后来又与曹寅监管盐务十年，每年经手的银子数以百万计。毫不夸张地说，在大清国里他是名副其实的豪门！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世上并没有什么“永远牢固”的事。当年刘邦与樊哙在鸿门宴上还能借上厕所的机会逃走，可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逃脱机会，这才是真正的“我为鱼肉”！一连几天，李煦和钱仲璿沈毅士等人聚集在客堂里，一筹莫展。但是渐渐的，他们理出了思路。照钱仲璿的说法，事已至此我等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而不是坐以待毙。当李煦终于明白，他现在已经不是苏州织造，而是一个戴罪的普通老百姓时，心里忽然一下踏实下来，三十多年来他希望平稳“落地”，有一个结果，现在这个结果终于得到了！虽然与他想象地相去甚远，但总算是一个明确结果！

    织造衙门里从正月十一开始就乱糟糟的。李煦少不得听到这里有兵拿走了什么东西，那里有兵拿走了什么东西。李鼎本想报告总督，严加管束兵丁，可转念一想，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这织造府的所有东西都已经不属于他们李家了，再担心又有什么意义？李煦能够看出来，总督查弼纳对李家还是有些同情的，但是碍于公务，所以不能直白地表现出来。至于那天晚上詹姨太、范姨太、如夫人、巴米等人得到把总徐祥的允许后，到闺房里取自己的私人财物，可最后才知道这是徐祥耍弄的一个花招，女眷们带出的财物最终都落进了徐祥的腰包。李煦心里那个恨就别提的。但这让李煦等人很快抓住一个信息：总督府里的所有番役都不是铁板一块。

    作为在江南做了三十多年官的人，李煦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有经见过？不说与那些难缠的盐商打交道，就是宫里的阿哥们也常常来找他要银子，他最终都把这些事情打点地妥妥当当。就像沈毅士所说，此事来得实在太突然，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倘若织造府里早得到消息，他们指定就会把一部分财产转移出去，可现在……李鼎认为一切都晚了。但李煦却觉得不晚。俗话说事在人为，总督查弼纳，把总徐祥，书办巴都善，按察司的司官葛继孔都是突破口！

    现在关键的是，如何把这些缺口打开？

    这天一大早，番役又过来提审李鼎：“按察司葛大人提审案犯，李以鼎，过堂去！”

    李煦和钱仲璿沈毅士等人忙匍匐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鼎。沈毅士忽然对李鼎道：“鼎哥儿，甭跟他们讲客气，该提的话要提，机不可失！否则……”李鼎知道他们的心思，说实话事情该怎样办李鼎比他们更清楚：如今是“乱世为王”，这织造署里的财物能转移出多少算多少！横竖那些司官们只要得到好处就会放水，就像把总徐祥所说的那样！作为在衙门里“办老了事”的人，李煦、李鼎、钱仲璿、沈毅士等人，太熟悉这些套路了！想到这里，李鼎心里忽然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