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兴元做了个抬手的动作，吓唬道：“再胡说，我真打你了。这戏装是老爷答应置办的，是为了恭迎圣驾的时候，让咱们家戏班演戏使用的。这可不是少爷擅自置办的，以后可不要乱说！”

    “我明白了爹爹。”

    代桃看着那些戏装，越看越喜欢，不由说道：“爹，娘，等长大了我也要去唱戏……”

    肖兴元忽然变了脸，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净胡说些什么？咱们家爷唱戏，那是人家喜欢。再者说，爷也不是天天唱，人家那是闹着玩儿。你唱戏干什么去？靠这个吃饭去，真是没出息！”

    大儿叠着戏服道：“别老说孩子，她这么小，知道什么？”戏服收进箱笼里，“不过你别说，咱们家爷啊，真比外面戏园子里的角儿唱得还好哩！”

    肖兴元叹息道：“大家豪门的公子哥儿，当年又有宫廷里的名师教习过，也就难怪了。不过咱们家爷有一样好处……”

    “什么好处？”

    “人家的公子哥儿都是三妻四妾，可咱们家公子就喜欢串戏。可我究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大儿瞅他一眼道：“怎么了，你也羡慕人家有三妻四妾了，这个容易，找去啊！”

    肖兴元大笑道：“借给我五千两银子，我也找去。”

    “滚一边去。”

    大儿笑道：“不过我觉得，咱们家少爷就很好，除了喜欢唱戏外，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兴元，你有没有看出来，咱们家少爷在戏台上，扮起女人来，比女人还女人哩！那秦公子也是一个样，我真奇怪，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都说这唱戏是‘台下十年功’，少爷这功力可真不简单哩！”

    肖兴元叹道：“咱们家公子啊，是个人才。”

    代桃听爹娘谈论着少爷。脑海里不由幻化出公子与秦玉唱戏的情景。她老早就听说过，李鼎从小就混在家班戏子的队伍里，与那帮戏子们一块儿长大的。说来他这个爱好也是老主人一手培养起来的。那还是在二十年前，有一年康熙皇帝南巡，为了让皇帝得到乐趣，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挖空心思，要给皇帝搬演江南昆曲的戏剧，皇帝听说后，便特意把宫廷乐师叶国桢派遣下来，专门教授李煦刚刚组建的苏州戏班。代桃听父亲说，这秦玉相公就是叶国桢老师傅带过来的，后来圣祖皇帝南巡成功，对李煦戏班的表演十分赞赏，因此这戏班就一直保留下来，秦玉那时候还小，与李鼎天天厮混在一起，两人一同习学，演唱，好的像一个人似得，因此在叶国桢回宫后，这秦玉就留在苏州织造府上。有时候代桃分不清秦玉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在戏台上的时候扮演女孩，可在戏台下又是一位公子哥儿，每年织造署里没有差事，秦玉都会告一段时间的假，骑马到外面独自去游荡，他配着一把宝剑，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爹爹多次跟母亲说，一个人要活得像秦相公一样，要唱功有唱功，要武艺有武艺，有浑身的本事，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无牵无挂，无忧无虑，这辈子可真不白活了！

    可代桃始终不明白：秦相公怎么有那么大本事？他不用给别人当差，走到哪里却都有人高迎远接。

    代桃忽然做了个莲花指，唱道：“你狠心把奴家打，却不知奴家心里藏了多少委屈话儿……”

    大儿愣一下，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肖兴元狠狠瞪了代桃一眼道：“没出息，学戏子唱戏，还不快回房中去？”

    代桃吐吐舌头，跑到一边喊道：“代莲，代芙，咱们到花园去，少爷和秦相公唱戏需要迎春花，咱们去折。”

    一听去折花，代莲和代芙便都朝这边跑来。

    三位女孩刚拐过月亮门，却见黄二娘的丈夫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看见代桃三姊妹便着急地摆手。

    代桃疑惑地道：“黄爷爷，您跑什么呀？”

    黄老人气喘吁吁地道：“快……快回去，官……官差……拿着刀来啦……”

    代桃奇怪地道：“黄爷爷，您说的是什么呀？”

    黄老人道：“抄……抄家的来啦……”

    肖兴元和大儿刚把箱笼搬到后台去，就听隔壁院子里一阵喧燥。随后黄老人冒冒失失跑进来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啦，大家快跑啊——”墙外好像有什么东西推倒了，发出“哗啦哗啦”一阵响动。李鼎探出头来道：“兴元，怎么回事？”肖兴元疑惑地站起来，就见老黄后面跟着几个兵丁，为首的兵凶神恶煞，大喊着道：“前面的，站住，站住！”但那老黄依旧乱跑不止，口口声声道：“老爷们别抓我，别抓我，小得没犯事啊！”“妈了个巴子的，没犯事你乱跑什么？耳朵塞驴毛了，老子叫你没听见？”“大人饶命啊，饶命——”“他妈的！”那兵忽然一挥刀，就听“呲”地一团血冒出来，老黄摔在地上。巴都善跑过来道：“徐把总，你怎么一下把他杀死了？”“不听禁止，罪该万死！”巴都善忙道：“皇上有旨，不得乱杀无辜，倘若再造次，连你也有罪了！”“懂了——”巴都善拔出腰刀，呵斥道：“众家人听令，皇上有旨，着立刻查封李煦家产，尔等不必惊慌，各归各房，倘若胡乱跑动，这个老奴就是下场！”

    代桃三姊妹跳出月亮门，就见黄老人倒在血泊里，她们不由大喊一声，拔腿朝回跑去：“爹，娘——”

    ………………

    下塘街上一片混乱。一队队兵丁跑来，很快把织造署围了个水泄不通。门口站满了兵，两边的栅栏也阻拦了街道。众人伸头缩脑看着兵丁，皆纳罕不止。油葫芦道：“本来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面片张道：“不知道。刚才我还听见李家戏园子里在咿咿呀呀唱戏哩，这一会儿就站满了兵？”“搞不懂，真真搞不懂。”虽如此说，但街上人人都知道，织造李家摊上大事了！

    ………………

    织造署鸡飞狗跳，人来人往。

    李鼎和秦玉疑惑地道：“肖兴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肖兴元和大儿也疑惑不止：“公子，是总督府里的人，事情毫无来头，事先一点消息也不知道啊！”

    “富拉尼在哪里？老爷和太太们呢？还有沈毅士，钱仲璿，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富拉尼，富拉尼——”

    “少爷，别叫了。富拉尼不在这里。”肖兴元道。

    李鼎实在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手里紧紧抓了剑，拨开纷乱的人群朝戏园子外走去。

    “公子，怎么办啊？”

    李鼎看着瑟瑟发抖的代桃三姊妹，说道：“肖兴元，大儿，领好你们的孩子，咱们织造署摊上大事了！”他四处寻找着，“可是老爷在什么地方？太太们在什么地方？还有杏奴、月娇和兰芳……”秦玉早已改换完装束，手握宝剑护卫着李鼎等人，安慰道：“少爷不必惊慌，我想老爷太太们横竖都在花厅里，咱们这就去找他们……”兵一队队跑过来，他们紧张地朝花厅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