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轻轻吹来。

    娘穿戴好衣装出去了。

    代桃悄悄睁开眼，朝左一看，就见左边是一双黑黑的眼睛。朝右一看，就见右边也是一双黑黑的眼睛。三双眼睛“咕噜噜”转动着。忽然齐声“噗嗤”一乐，代桃忙伸手“嘘”了一声。

    她下了床，推门一看，就见院子里阒无人声。

    西厢房的王婆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东厢房也紧紧关着门。

    代桃顿时朝姊妹们招手道：“娘想是又到太太那里去了，代莲、代芙，我睡不着，咱们找爹爹玩去。”

    “爹爹在哪里？”

    “爹爹当然跟着咱们家大少爷了。”

    “大少爷在哪儿？”

    代桃转了一下眼珠道：“我知道了，爹爹说，元宵节咱们家里要演大戏，大少爷正在戏园子里排戏，咱们到戏园子里找去他们。”

    代莲顿时高兴地跳起脚来：“好啊好啊，我要去找爹爹，我要去看戏，我最喜欢看戏文了……”

    ……

    戏园子隔着一条夹道。代桃知道夹道中间有一座小门，进了小门就是一座宽敞院落，她知道这里就是“箭亭”，是老爷和少爷们骑马射箭的地方。有一回代桃趴在院门上看少爷射箭，竟然全都射到旁边的草垛上。她不知道少爷有没有射中，但跟随的仆人们却齐声叫好。代桃忽然想到，其实旁边的草垛才是少爷要射中的目标！现在，箭亭里一个人也没有。代桃朝代莲代芙们招招手，三人飞快跑过了箭亭。前面又是一道月亮门，代桃知道，里面就是戏园子。

    初春的风还有些料峭，但花圃里的迎春花已经全开了，黄灿灿地一片。假山石后面有一株老树，代桃知道那是梅花。此时红艳艳地开了一片，梅花树上几乎没有一片叶子，唯有花朵。香气一阵阵扑鼻而来。代莲爬上假山，刚要折下一支花来，代桃忙道：“妹妹，不可放肆，倘若让那些管家们知道了，可了不得！”代莲忙道：“姐姐，我不是摘花，我就是想闻闻花香。”“闻闻可以，你闻吧！”代莲攀着花枝使劲嗅着，脸上呈现出一副陶醉模样，说道：“真香。”代芙伸出小手来扶着代莲，说道：“二姐姐，我也闻闻——”代桃忙抱起代芙，把她凑到花枝上道：“快闻吧，香不？”“香，真香！”“好了好了，代莲，代芙，咱们该去找爹爹了。”

    三姐妹已经看到远处的大戏楼了，雕梁画栋非常炫丽好看。代桃知道这就是老爷们演戏的地方。她听爹娘说过，好些年前有一个写戏的人很有名，他还来这园子里演过戏，演了整整三天三夜。在这里演完后又到江宁亲戚那里去演。可代桃始终不明白，书上的人怎么可以随便出来呢？

    风动花枝，落英缤纷。

    代桃心想今年春天来得可真早，还没过完年哩，这满地就是春光了。

    代芙两手归拢着花瓣。

    她忽然把花瓣抛洒到天空里去，顿时一阵花雨落下来。

    三姊妹“哈哈”大笑。

    一阵歌吟忽然吹来，代桃刚要朝前跑去，就觉身后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

    代桃忙挣脱着道：“代莲，代芙，你们别闹。”

    “猜猜我是谁？”

    代桃摸着那人的手，忽然大叫一声道：“娘！”

    大儿松开了手，一把抱住代桃道：“小鬼头，娘不过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儿，你们就又跑了，让娘一阵好找。”

    三姐妹围着大儿又叫又跳。

    大儿“嘘”了一声道：“别闹，你们听——”

    花丛里传来吟唱之声：

    袅晴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大儿领了三姐妹，悄悄朝前走去。

    那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来：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恰三月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大儿和三姐妹敛声静气。

    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亦枉然。倒不如兴过回家闲过遣。

    大儿暗暗点头。

    去吧。这园子委是观之不足也。提他怎的？

    大儿忽然叹息一声。

    前面就是大戏楼。

    大儿和一众仆妇不由看呆了。

    就见戏台上，杜丽娘和春香正莲步婀娜。

    黄二娘忽然笑道：“咱们家大少爷啊，不上宫廷梨园里去可真是屈才了。”

    大儿浅浅一笑，还是看着戏楼：

    春望逍遥出画堂，

    间梅遮柳不胜芳。

    可知刘阮逢人处，

    回首东风一断肠。

    肖兴元忽然叫了一声道：“好——”

    大儿和三姊妹也鼓起掌来。

    李鼎和秦玉朝台下拱手道：“多谢捧场，多谢捧场。”

    肖兴元飞身上台，说道：“少爷，公子，今儿个你们唱得格外好，不是奴才夸口，比那柳敬亭老头儿唱得好多啦。”

    李鼎和秦玉“哈哈”大笑。

    大儿放开代桃三姐妹，三姐妹顿时喊叫着朝肖兴元跑去：“爹爹，爹爹——”

    李鼎笑起来道：“兴元，老子真羡慕你，这三个宝贝闺女一个比一个长得俊。要是我闺女，指定好好给她们找个教习，也让她们唱戏去。”

    肖兴元有些尴尬，说道：“我的爷，别说笑了，别说奴才没那个闲钱，纵是有，奴才也舍不得啊！”

    “你啊，就是个女儿奴。”

    李鼎跳下戏台，跟秦玉道：“还有几天就是元宵佳节，老爷和太太们都高兴，今儿个下午咱们再过来演练演练。”

    “好。”

    “兴元，跟你媳妇儿把戏装收拾起来，我们到后面卸妆去了。”

    “好嘞。”

    李鼎和他的朋友秦玉很快走到后台去了。

    肖兴元和大儿收拾着戏装。

    戏装可真多，一件件一桩桩，填满了箱笼。代桃忽然拿起一件花花绿绿的戏装道：“爹，娘，这就是咱们家少年花费三万两银子置办的戏装吗？”

    肖兴元忽然愣了一下，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代桃道：“不干什么，就是问问。”

    大儿摸着了代桃的脑袋一下，说道：“小孩子，不该问的不要问。实话告诉你，这些戏装可值钱呢，不要乱摸乱动！”

    代桃放了手，又说：“我知道戏装很值钱，园子里的人都说，是少爷贪污了老爷的银子，才置办这么多戏装的！”